直到一年后,在小槛的祭日那一天,被困于别苑的季清川才偶然得知,去岁冬天那个与他一见如故、每天背着琴到不夜宫向他请教的认真小孩,竟然是他的亲表弟。 相似的容貌,同样的被操纵的命运。 季清川如坠深渊。 小槛的事,加剧了季清川对于伶人身份与命运的绝望,也进一步加重了季清川的心病,他伏在书房里,为小槛写了无数首悼词。 一首又一首,宣纸铺满了书案,直至清川再也写不动了。 最后,他将这些悼词,还有他最爱的一把琴,一起扔进了别苑的井里,封了那口井。 至亲相见却不相识,相识时,却已是阴阳两隔。 清川从此再也不抚琴了。 苏陌不知道小槛还活着。 按照原书的剧情线,小槛在去岁冬天便已去世,苏陌从未想过他还活着……这个角色在原书中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作为刺激季清川病情恶化的工具人罢了。 在写书人眼里,他只是个工具人……罢了。 苏陌甚至没有正面描写过他,所有关于他的内容,都只存在于季清川零碎的记忆里。 可他不光活着,还在苏陌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负了,投了井。 如今,他冰冷地躺在那里。 苏陌忽觉一身恶寒,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胸腔涌起。 穿进来后,他为什么不去打听小槛的事? 为什么不去! 但凡他去了,说不定就可以为清川保住小槛。 这是在警告他吗? 警告苏陌,即便穿书后的剧情被打乱了,但书中人的命运,依然是不能改变的。 天道自衡。 苏陌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四个字。 去他娘的天道自衡! 苏陌回头望向人群尽头,那如翚斯飞的群殿屋顶上,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正飞檐走壁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苏陌看清了其中一双熟悉的凤眸。 苏陌唇间含着血腥味,用唇语说道。 “杀我。”
第41章 狩猎 紫电划破长空, 将天幕撕开一道口子。 电闪雷鸣间,数十名蒙面刺客凭空而降,他们提着长刀,掠过人群, 直接围向苏陌, 目标十分明确。 围观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们尖叫着四下逃窜。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李长薄想要去抓住清川, 可他被惊恐的人群冲击得往后退, 侍卫们在混乱中将太子团团护住,透过数不清的人脸, 李长薄看到那群凶神恶煞的刺客举着长刀, 在电闪雷鸣间冲向季清川。 季清川成了一只被围攻的猎物,就像上一世在那场宫宴一样。 他一个人被留在风暴中央,没有人帮他。 “清川啊……快跑!”李长薄在心里呼喊着, “别留在那……快跑!别任由他们伤害你……” 可李长薄如梗在候,他痛苦地呼吸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人们都在逃。 李长薄被侍卫长箍着往后撤退,他离清川越来越远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向李长薄,他仿若看到了, 季清川在那雷霆之下, 化成了一片虚无。 他将再一次失去清川了。 李长薄心里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开始反抗,他踢打着拖他的侍卫长,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回去!去救清川!” “护送太子殿下撤离!” 魏国公贺忠带着几人骑着高马冲过来,他掉转马头, 翻身下身,将几匹马都让了出来, 他冷冷望了一眼苏陌所在的方向,高声说道:“这些刺客不简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别多管闲事!我们人少,先护送殿下撤离!保护殿下安全为上!” “是!”侍卫长拖住李长薄,近于央求道,“请殿下上马吧!” “救清川,听到没!”李长薄双目赤红,面部狰狞,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他扯住侍卫长的手,声音嘶哑道,“你想违抗孤的命令吗!” “伶人在大庸就是最低贱的贱奴,殿下玩玩可以,但不能为这些人冒生命危险!”魏国公一把拽回李长薄,硬拖着他上马,说道,“殿下身份尊贵,以后勿与这些人牵扯为好!” 电光中,李长薄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怖,他怒而揪住魏国公的衣襟,低吼道:“你也想让他死,是么?” “请殿下清醒一点!” “殿下嫌朝上对殿下的非议还不够多么?圣上已对殿下颇有微词!”魏国公咬着牙说道,“殿下苦心经营多年,多少人对殿下寄予厚望,要为了一个贱人功亏一篑么?” “殿下就当作今日没来过天宁寺,那个投井的乐僧与殿下无关,这个伶人也无殿下无关,殿下是一国太子,是一国之本,当以大局为重啊!” 一国之本? 这被施舍的太子之位,当真是一国之本么? 嘉延帝曾鲜有的教过李长薄射箭。 烈日之下,他用一支箭敲打着李长薄端着弓箭的手臂,问他:“薄儿可知道,何为太子?” 小小的李长薄虽已是汗流浃背,但仍努力将姿势调整到最佳状态,汗水沿着他的睫毛滚落,李长薄认真答道:“太子乃一国之本。” “薄儿错了。”嘉延帝以箭头压低李长薄的手,说道,“太子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朕,赐予的尊荣。” 所谓太子,不过是那位身处九五之尊的君王的赏赐与施舍。 他可以立太子,自然也可以废太子。 生杀予夺,皆是他一念之间。 “咻”的一声,离弦之箭破风而出,可饶是这支箭再有力道,被强压下一头的箭,注定射偏了,甚至连靶子的边都没有挨着。 嘉延帝笑了:“薄儿,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李长薄仿若又看到了宫宴上季清川那绝望的眼神。 “为什么?” 季清川像一只破碎的风筝,他已经听不见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谩骂与羞辱,只问嘉延帝:“父既生我,何故弃我、杀我?” 嘉延帝龙颜大变,他将案席上的酒樽狠狠砸向季清川,见了鬼一般死死盯着季清川的脸,怒吼道:“来人啊,给朕拖出去!快给朕拖出去!将他立刻押入诏狱!” 李长薄不是没有怀疑过嘉延帝。 上一世的那场宫宴,就像是专门为季清川设计的一场围猎。 所有的围攻、嘲笑和羞辱,都像有人蓄意安排的一样,有人要害清川,在那皇宫里、在那权力的中心,有人要将清川往死里逼。 季清川与李长薄的身份互换,季清川被扔进乐坊成为最低贱的伶人,大庸律法中关于伶人愈加严苛的条例,甚至李长薄与季清川的相识……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精心设计,步步为营。 整场宫宴上,嘉延帝都像一位欣赏着狩猎成果的胜利者,愉悦地享受着一切,直到季清川哭着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几乎与长乐郡主一模一样的脸。 嘉延帝慌了,他暴怒了,他指着季清川,骂他东施效颦,骂他假冒皇嗣。 而被蒙在鼓里的,是至死都以为自已被亲生父亲厌弃、至死都无人爱他的季清川。 清川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宫宴的。 那时候清川该多绝望啊。 可李长薄没有站在他身边。 李长薄恨自己自私可耻,恨自己懦弱无能,他将那些欺负清川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记在了账上。 如果,这一世这些人还想要来作贱季清川,那么他李长薄,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夜宫教礼日的司红及下毒事件,今日天宁寺的刺杀,一件接一件,那人甚至都已经懒得玩手段了。 就这么等不及想要季清川的性命吗? 李长薄之前不敢直接怀疑嘉延帝,正是因为他不相信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残忍。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上一世,李长薄眼睁睁看着季清川走向绝路,这一世,李长薄什么都不怕了,他只怕季清川不要他,不理他。 “孤不需要你来教!”李长薄一拳将魏国公击倒,昔日横扫千军的猛将已然老了,魏国公怒而望向李长薄。 李长薄拔出魏国公的刀,指着他的脖子,道:“贺卿僭越了!孤需要的是听孤指令、为孤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不是试图干预孤的狼子野心之人!” “贺卿既知孤经营多年,就最好睁眼看清楚,谁才是大庸未来的主子。” 魏国公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而后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竟然扯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谁再敢阻止,格杀勿论!”李长薄翻身骑上那匹高头大马,用刀在那马背上重重一拍,逆着人流向季清川冲去,“给孤救人!” “殿下!”侍卫长惊呆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魏国公,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跃上马背追了去,“保护殿下!保护季公子!” - 苏陌没想到裴寻芳会亲自来。 苏陌直视着那把砍向他的刀,眼睛都未眨一下。 闪电映入裴寻芳手中的刀,也映亮了他的眼,他就像苏陌召唤来的神兵天将,带着无可匹敌的刀,为苏陌披荆斩棘。 “杀”苏陌。 裴寻芳不会交给任何人。 刀在裴寻芳手里,苏陌的安全便在他手里。 苏陌笑了。 裴寻芳的刀法快而稳,那长刀犹如裹着万钧雷霆,一刀下来,定可以让苏陌身首异处。 大约连痛一下的机会也没有。 天道,呵。 那就试试天道敢不敢让主角季清川就这样死掉。 那长刀伴随着雷声落下,就在方寸之间,一个黑色身影冲了过来,举刀一挡,但听鏦铮交鸣,两刀相接,激起电光火石。 “公子快跑!”是贺知风。 贺知风擅用刀,他的刀在都督府无人能出其左右。可裴寻芳这一刀太狠了,迎上这一击的瞬间,贺知风的脸就变了。 破空刀劲如千钧之力压下来,贺知风虎口一震,顷刻间皮肉迸裂,鲜血就那样飙了出来。 “铮嗡——”刀身颤鸣。 贺知风的刀被那力道直接从中震断,断成两截,锒铛落地。 贺知风痛得脸部扭曲,他回头对苏陌喊道:“清川,快跑啊!” 裴寻芳听他唤“清川”,似乎来了气,他眼中升起戾气,根本不给贺知风喘息的机会,举起长刀拦腰便横来一刀。 那刀刃削铁如泥,若真落在贺知风身上,这人怕是要与方才那断刀一样,变成两截了。 “贺大人!”苏陌疾声道。 苏陌喊的是贺知风,眼睛却看向裴寻芳。 苏陌曾提醒过他,贺知风为人正派,可用不可杀。 裴寻芳撞见苏陌的目光,在最后一刻刀锋一转,以刀背朝贺知风腰腹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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