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注定不对等的感情,清川宁愿不要,也不该回应。殿下还不明白吗?” 苏陌的话如寒冬冷月,将李长薄心中的痛苦照得愈加清晰,愈加寒凉。 苏陌呼出一口气:“殿下放手吧。堂堂大庸太子,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伶人与都督府闹僵。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清川进了这间屋子,呆得越久,对殿下名誉越不利。” 李长薄却突然怒了:“清川以为我会在意在那些百姓的看法?会在意那些老腐朽的弹劾么?” 苏陌心中哂笑。 呵,你不会在意? 原书中,你为了避嫌,甚至从来不与季清川一同外出。季清川多次提出想与你去逛市集,身为伶人的他从小鲜少外出,市集是他对外面的唯一念想。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被你一再拒绝。 你将与季清川相关的所有交集都在外人面前抹得一干二净,心思缜密如你,擅于伪装如你,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呢。 苏陌已然没了耐心,直接了当激他:“殿下既护不了清川,就请放手吧,将清川交给都督府吧,都督府的人痛快了,自会对殿下感恩戴德,殿下不正是需要都督府的支持吗?” “至于清川是死是活,均与殿下无关,殿下就当从未认识过清川……” “清川是想要孤死吗!”李长薄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他捧住自已的脑袋,脸因痛苦而扭曲,“孤百般筹谋,为的就是给我们谋一个未来,清川怎可如此轻言放弃,怎可轻言抛下我?” 李长薄全身都在抖,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他身体里有一种本能的情感,那情感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炙热而真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有多爱季清川。 可是,他身上还有另一股他无法反抗的力量,那力量如神祗一般,控制他,折磨着他,反复试图将他拉回上一世那条伤害清川的不归路。 李长薄恨自己。 他恨自己龌龊、懦弱、胆小,恨自己屈服于命运,恨自己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 为何他要是李长薄? 为何明明湄水初遇一眼万年,李长薄却要用那种残忍的方式对待清川? 他恨自己是李长薄,如果他不是李长薄,他是不是可以……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清川? 可他又害怕,如果他不是李长薄,是不是就连遇到清川的资格都没有? 上一世,清川走后,李长薄曾去天宁寺求过一卦,住持大师赠给他一个银铃,让他悬至卧房,夜夜焚香听铃音,便可唤得逝者魂归。 可李长薄等了一夜又一夜,也未曾唤回过清川一次。 只在梦中见过一个玄衣人,他拿着一本书念念有词,嘴里似在叹息着:“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呐……”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多么像清川曾笑着对他说过的、想与他两人一马去看大千世界的梦想。 李长薄隐隐意识到,他必须是李长薄。 只有当他是李长薄时,他才能有资格与清川绑在一起。 想要冲破上一世的死局,想要真正与清川在一起,他必须要做李长薄,但绝对不能再是原来那个处处受人掣肘的李长薄。 他激动地揪住苏陌的衣领,双目赤红道:“如果我不做这大庸太子了,如果我拥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清川是不是就会尝试接受我?” 苏陌一怔。 这是李长薄第二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对皇权的野心。 李长薄愈发情动,他忽而捞过苏陌,托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抱起。 苏陌差点惊叫出声。 “你做什么!” 苏陌整个人都挂在了李长薄身上,直接跨坐在李长薄的腰部位置。 双腿悬空,唯一的受力点是李长薄的双手。 苏陌惊魂未定,李长薄却仰着脸望他,喃喃说道:“李长薄心悦季清川,比山川还要坚定,比星河还要浩瀚,就算跨越生死都不会改变,清川你明白吗?” “李长薄想与季清川日同出、寝同眠,想要天天看着清川,守着清川,陪清川一起走遍山川大地,看尽世间繁华,可以吗?” “如果过去的李长薄未能做到,清川可否再给现在这个李长薄一次机会?” 苏陌心中一恸,属于季清川的这颗心脏再次有了反应。 苏陌警铃大作。 他的笔下人在试图冲破原书设定,而他自己,却越来越频繁地被原书设定所影响。 这感觉太不妙了! 苏陌头一回感觉到了如此强烈的危机。 李长薄仍在说着话,可苏陌已无心思听他的海誓山盟。 惶惶间,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现在,我就带清川走出这个房间,这一次,让我牵着清川,别再推开我,可以吗?” 苏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与他预料的不一样,却也变相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李长薄随即牵起苏陌的手,拉开了廊室的门。 强烈的光线迎面照来,苏陌闭了闭眼。 喧闹的前堂,像一出还未准备好就被突然拉开帷幕的舞台剧,一切都糟透了。 苏陌被李长薄牵着,他看见李长薄抽出一名随丛侍卫的佩刀,一手提着刀,一手牵着他,大步流星走向嘈杂的人群。 那些人高高低低,环肥燕瘦,如电影中虚幻的背景,他们见了李长薄,全都如听话的NPC一般,躬身跪下,一叠声唤着“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薄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走向人群中他挑中的目标。 他回眸对苏陌说道:“闭眼。” 可苏陌还未来及得闭眼,便看见李长薄手起刀落,一名都督府士兵的手臂滚落在地上。那条手臂方才还强行搂着不夜宫的一名歌伶,此刻便已成了地上的一块生肉。 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那名士兵的惨叫声中,苏陌听见李长薄说道:“大庸律例官员不得出入乐坊,军人更甚……都督府身为军中重府……治军当严于律已……” 苏陌耳鸣越来越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苏陌心道不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摁着太阳穴,却察觉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苏陌费力朝那目光看去,正是那名玄衣青年。 他被两名士兵按着双臂跪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伤,却在咧嘴朝苏陌笑。 苏陌心脏突突的跳。 李长薄仍在说着什么,苏陌手中却突然被他塞了一把刀。 那刀寒光凛凛,刀尖上仍在滴着血。 苏陌抬眸看他。 李长薄握紧苏陌的手,看着他的眼,温柔道:“别怕,孤会帮你的。” 苏陌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长薄牵着苏陌,走向那个玄衣青年。 周围人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可那玄衣青年仍旧在笑。 “既然此事由此人而起,那便由此人而终,”李长薄握着苏陌的手将刀高高举起,“他日再有非议者,当如此人项上人头!” 手起刀落。 随之便是一声诡异的人类肌骨被利刃砍断的声音。 玄衣青年人头落地。 那头颅血淋淋地滚出好远,停下来时,双眼仍在看着苏陌的方向。 苏陌只觉喉间腥甜,神识恍惚间,仿若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挑衅着:“你逃不了的,我还会回来。” 苏陌只觉背脊一寒,茫然四顾,身边除了李长薄,哪里还有别人。 苏陌脑中嗡鸣着。 他闭上眼,仿若又看到了那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金色字网。 数不清的方块字在字网中跳动着,瞬息万变,张狂而鲜活。 苏陌看见了季清川的名字,看见了裴寻芳的名字,看见了许多许多出自他笔下、被他书写过的人物与故事。 而最后,苏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苏陌。 孤零零两个字。 像是寂寂夜空里,最孤独的星。 苏陌忽而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 书中提到,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四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 写书人,便是水。 苏陌一笑,而后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陌醒过来一次。 他看见李长薄背着手站在房中,春三娘等一众人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着饶:“请太子殿下恕罪!请太子殿下恕罪!……” 第二次醒来,床边坐的是常给季清川瞧病的胡大夫。 老人家皱着眉连连摇头,叹道:“怎会突然如此?你们对季公子做了什么?” 而胡大夫的身后,是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小凌舟。 凌舟醒了呀,苏陌想,真好。 第三次醒来,已是深夜。 房中烛火俱已熄灭,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 窗边矮榻上似乎趴着个少年,看身形,大抵是凌舟。 四下静悄悄的。 苏陌翻转了个身,却突然发觉,自己枕着的这个枕头不大对劲。 苏阳惊异抬眸,便对上一双于暗夜中深深凝望着他的凤眸。 “你醒了。”裴寻芳声音有些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凌舟也在房中,要不要将他弄出去?”裴寻芳道。
第28章 夜船 苏陌倏地弹坐起:“不必!” 慌慌张张的, 倒是不像他端着弓弩射杀贺七时那冷静沉着的模样。 裴寻芳几不可察一笑,将苏陌那睡得松松垮垮的雪白寝衣拉紧了些,那衣领敞得太开,裸露的锁骨太过晃眼, 裴寻芳怕自己看得久了会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公子体弱, 当心着凉。”裴寻芳面色无虞,语调却带了点寒森森的味道, “那凌舟经常睡在公子房中吗?” “他是我的护卫, ”苏陌不悦道,“掌印的影卫不也天天蹲在这么?” 裴寻芳眉毛一挑:“我是想说, 他睡在这里不方便, 呆会将他吵醒了可不好。” 苏陌隐隐感觉不妙,他揪过衾被往身前一挡,生生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银河来。 义正言辞道:“凌舟今儿为了救我中了毒, 你让他好好睡,你别吵醒他。” 裴寻芳被气笑了:“咱家担心的可是……呆会公子会吵醒他。” 苏陌几乎本能的双腿一麻,他忙忙往后缩,说道:“你、你不会又要弄那个案杌之术吧,我告诉你, 我死也不会再让你碰我的脚了。” 裴寻芳轻叹。 昨晚被这小祖宗给气得下手重了些, 莫不是给他整出心理阴影了? 这案杌之术少则十月、多则一年才能将余毒祛除干净, 他如此抗拒,这可如何是好? 裴寻芳好言相劝道:“公子不能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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