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薄停住脚步,回头道:“贺姑娘此话何意?” “殿下还需保重身体。”明明灭灭的烛光中,贺知意敛着眸子,静若幽兰,她道,“殿下在这殚精竭虑,暗自神伤,重华宫那位怕是一夜好梦。” “清川胆小,怕雷雨,恐是一夜未眠。”李长薄道。 贺知意抬眸凝向李长薄,似不认识他一般。 她的目光清醒又冷淡,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她说道:“去岁冬日雪灾,千里冰封,大雪平地厚三尺,无数灾民涌向帝城,朝廷封锁外城城门,严禁放行,成千上万的灾民挤在城外,缺衣少粮,冻死无数……” “是太子殿下亲自筹备善款与物资,开辟安置营,亲自带着士兵及大夫为灾民发军服、设粥棚、搭医庐,一国太子身先士卒,与灾民同吃同住,民心大振,百姓都赞殿下是千古太子第一人。” “知意见过殿下意气风发、心忧百姓的模样……知意认为,那样的殿下,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才是真正担得起大庸太子这个身份的殿下。” “放肆!”李长薄脸色一沉。 “知意僭越了,望太子恕罪。”贺知意扶案起身,缓缓一跪,道,“太子运筹多年,才有今日成果,殿下是无数人寄予厚望的大庸的未来。行大事者,不该在情爱之事上沉溺过深,风雨已来,成败在此一举,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凡事三思而后行。” 李长薄心障微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番话了。 前世今生,妄念种种,皆如这雨声萦绕心头,绵绵不绝。 李长薄没有退路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清川与天下李长薄都要,若是不能两全,李长薄宁愿玉石俱焚,共沉深渊。 李长薄面上染了寒霜,转身离去:“孤自有分寸。” “雨很大,殿下慢点!”守在殿门口的侍卫长倏地清醒,慌忙撑伞追上,可太子殿下走得太快了,他根本追不上。 李长薄道:“重华宫可有动静?” “没有。” 李长薄夺走了侍卫长手中的伞:“别跟着孤!” 李长薄握紧手中伞,踩着积水,兴奋地迈开大步朝重华宫走去。 他离清川又近了一步。 助清川拿到嫡皇子身份,引私兵入城,这两步虽险但都走得算顺利,李长薄离拥有清川又近了一步。 还有两日……只需再忍受两日…… 李长薄越想越兴奋,他已经稳坐了一夜,知道清川就在慈宁宫一宫之隔的重华宫,他克制着,就坐在能看到重华宫的窗下,远远看着。 而此刻,李长薄满心欢喜,只想抱一抱清川,告诉他自己有多开心。 清川不必懂,他只需静静地等待,等李长薄来接他。 李长薄加快了步伐,他需要见到清川。 就见一眼就好。 雨幕中,四下皆如沉默的海,唯有重华宫那一点光,如深海里曼妙的人鱼歌声,吸引着李长薄。 疾风乍起,吹开了重华宫半掩的窗。 烛火猛的一晃,熄灭了。
第97章 凡胎 重华宫外一阵骚乱。 “太子殿下, 您怎的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们惊道。 “清川呢?”李长薄披着一身烟雨大步跨进来。 “连夜雷雨,嫡皇子殿下一宿未睡,方才喝了药,发了汗,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睡下……”小太监提着灯笼慌忙跟上, 磕磕巴巴道。 李长薄扫了眼这名白净秀气的小太监:“从哪调来的?” “奴才原在直殿监当差。” “你们殿下身上不爽利,不在里头伺候, 都守在这里作甚?”李长薄问道。 那小太监勾着头:“奴才粗笨, 不配在里头伺候,只是守门。” “重华宫的门何须你们来守?”李长薄将伞扔给他, “别跟着孤。” 宫内慌乱, 一名小太监拎着灯笼过来迎,冷不丁滑了一跤,“哎呦”摔在太子面前。 李长薄受阻, 乜着这群毛毛躁躁的奴才,冷了脸。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跪着直求饶。 “都慌啥呢,慌啥呢!”混乱中,大太监吴小海迎了出来,他瞅见太子, 立马满脸堆笑, 谄媚拜道, “原来是太子殿下!奴才给殿下请安。” 他顺手将那犯事的小太监往身后一提拎,道:“这重华宫里伺候的都是各处调来的新人, 年纪小,不懂事, 没见过世面,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奴才们都难免慌了张,请殿下恕罪。” 李长薄皱眉道:“司礼监怎么办事的,派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是是,让殿下见笑了。”吴小海又道,“快快快,这么大的雨,去取东西来给太子殿下擦擦衣裳,再烫壶姜茶来。” “不必了。”李长薄径自往里走,“孤来瞧瞧清川。” “真是不巧了,嫡皇子殿下刚刚才睡下。”吴小海殷勤地跟在身侧,却要将太子往前厅引,“请太子殿下稍坐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 李长薄哪里会理他,直接往寝宫的方向走:“孤来见清川,他醒着也罢,睡着也罢,孤都见得!” “太医说了,喝了药,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吴小海忙解释道。 “那孤便看着他睡。”李长薄道。 吴小海眼看拦不住,硬着头皮道:“奴才斗胆……宫中近日对太子与我们殿下的流言蜚语颇多,嫡皇子殿下初来乍到,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为着……为着两位殿下清誉着想,还是……还是稍稍避嫌为好……奴才这就去请殿下,请太子殿下到前厅稍事休息。” “你在拦孤?”李长薄乜眼看向他。 “奴才不敢,请殿下恕罪。”吴小海躬身道。 李长薄停住脚步,他环视一圈,重华宫的奴才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兮兮,他从一进门便感觉气氛很不对劲,他一声大喝:“都给孤跪下!” 满宫之人皆惊,前前后后跪了一路,一叠声的:“殿下息怒。” 雨珠簌簌从瓦当滴下。 李长薄扫了眼这雨夜里的重华宫,黑漆漆冷冰冰的,根本不如他期望的那样,天还未亮,这阖宫之人一个未睡,通通守在殿外,这是当的什么差! 李长薄忽而联想到了什么,他喉间着了火,干涩问道:“清川不在?还是里头有别人?” 一群人跪着,无一人敢应声。 李长薄心中猜忌愈发浓烈,他转身冲进了寝宫。 这重华宫是他早就为清川相中并备下的,还特意引了如意殿的热泉过来,为的正是给清川养身子,殿内一应布局自然也再熟悉不过了。 寝宫内很暗,烛火已熄灭。 两进的内外殿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外殿的窗扇敞开着,吱呀作响,雨水飘进来,打湿了窗下的书案,书页哗哗作响,李长薄只觉凉意沁骨,满目昏暗间,忽而脚下踢到一个什物,“叮当”脆响,似玉石之音。 俯身拾起,正是他送清川的玉竹哨子,在黑暗中莹润有光。 他亲手做的、视若珍宝的哨子,竟然再次被这样随意丢在地上! 李长薄双眼要滴出血来了。 他浑身湿漉漉的,哨子也弄脏了,像被丢弃的犬。 止不住的怒火与猜忌达到顶峰,被无视!被戏弄!撒谎!骗子!他捏紧哨子,疯了一般闯进内殿,隐隐瞧见床榻上有人,他冲向床榻,用力一撕。 床幔如碎掉的云,落了下来。 朦胧夜色中,清川安安静静睡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白的小脸,像个乖巧的婴儿。 李长薄怔了一下,冲至脑门的怒火,被当头浇灭。 他眼角仍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他胡乱挥开那些柔软的床幔,看着熟睡的清川,失声笑了。 他的清川就在这里,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究竟在怀疑什么! 他笑自己神经兮兮太过紧绷,他摸索着坐在床沿,颤抖着探出手指,放在清川鼻前。 温热的、小小的呼吸。 如小小的羽毛轻拂在心口。 李长薄狂躁的心终于得以安抚,他摸出那枚哨子,用衣袖揩拭着上面的水渍。 “清川,”李长薄温柔唤他,“如果你不喜欢这枚哨子,就同孤讲,你不必委屈自己接受。” 李长薄不敢碰清川,他怕自己一旦拥抱着清川便会再度失控。 他挨在清川身后,贴着他躺下,清川小小的气息声让他渐渐平静。 “清川,你总是封闭着自己,孤总是猜错你,孤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孤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孤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清川像个沉睡的布偶娃娃,没有丝毫反应。 “孤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孤一闭上眼,就梦见你站在宫墙上,望着我哭……孤好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又是没有你的世界,清川,如果重生是一场惩罚,赴汤蹈火孤甘愿承受,可一切过去后,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回到我身边?别再丢下我,别再让我一个人,可以吗?” 窗外雨声沥沥。 手中的玉竹哨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再过两日,再过两日孤便能光明正大地来接你,孤要与你一起做这天下共主,到那时,清川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孤会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你相信孤吗?” 李长薄摸到清川的手,将玉竹哨子重新放入他手中,紧紧握住。清川的手很冷,像极了躺在宫墙下那具冰冷的身体,李长薄心痛得紧,夜色让这份亲近都显得不真实,他又贴近了一寸,贴着清川的耳后,喃喃道:“想要每晚都抱着你睡。” 暴雨后的凌晨,分外宁静。 雨声渐微,李长薄的心渐渐平静,他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又回了那座幽静的别苑,清川还是不允许他进西厢的卧房,他倚坐在西厢门前,听着雨声沥沥,等待着清川为他开门。 他相信只要他一直等,清川就一定会为他开门。 他过去做了很多错事,他想要弥补,既然老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那就一定还有希望。 夜色里,玉竹哨子发着温润的光。 寝宫外,吴小海领着众人跪了许久。 不知不觉,天蒙蒙亮了。 大地起了晨雾。 白雾如薄纱缠绕于宫殿间,整个皇宫仍在沉睡。 李长薄在涌动的燥热中惊醒,他慌忙摸向枕侧。 清川还在。 贴着清川的一侧已然汗湿,下腹处涌动的欲望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 清川仍在安稳睡着,仿佛未察觉李长薄的到来。若在过去,李长薄会将人搂入怀中直接进入,在亲吻中将清川弄醒。 可他不能再搞砸了,他克制着,退开距离。 他看了清川好一会,终于,又挨过去小心翼翼在清川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翻身下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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