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王掀袍起身,大步走过去,接了那支箭。但见那支箭非常特别,箭头前尖后五棱,环穿五孔,黑雕翎,上头还带着陈年血渍。 安阳王见着眼熟。 “此箭从何而来?” 红绡道:“此箭正是当年湄水刺杀案中,刺客用的黑翎箭。” 安阳王仔细一看:“没错,正是它,本王有印象。” 红绡又道:“此箭上抹了一种罕见的毒液,名唤蚀骨草,此毒一但入人肌骨,便伴随一生,日日夜夜如万蚁噬骨,直至将人身体彻底摧毁。” “那人是下了死手,要置先皇后与嫡皇子于死地!”安阳王托着那支残箭,已是双目通红,他问道,“先皇后遇袭时,你在哪?” “红绡在为主子挡箭。”红绡说着,眼睛都未眨一下,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只着心衣的上半身。 众人一声惊叫。 年幼的甚至被嬷嬷赶紧捂住了双眼。 只见红绡那匀称秀美的后背上,竟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个箭痕。 触目惊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的不仅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当众脱下衣袍,更惊讶的是,她一个女子,中了这么多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真乃奇迹。 红绡面色不惊,道:“这支箭便是从红绡身上拔下来的。此箭特殊,箭痕呈梅花状,非常好认。” 安阳王声音有点抖:“好红绡,本王信你。” 又问:“这支箭与你身上的箭痕,又同嫡皇子有何干系?” “红绡护主不力,没能保护好主子,致刚刚出生的嫡皇子也中了一箭,就在右肩处。” 红绡利落地将衣袍重新穿上,继续道:“王爷只需看看季公子的右肩有没有一个同样的梅花箭痕,便可确认,季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嫡皇子。” “此箭特殊,又带着毒,箭痕终身不可退,无法做假。” 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 “如此来看,这果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那个季公子当真有这箭痕,那可不就是真正的嫡皇子么?” “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快快请季公子过来吧。” 那些一开始不敢吱声的妃嫔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安静!”太后斥道,“哀家为何从未听过嫡皇子中箭一事?” “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红绡道。 太后沉下脸去:“既然死无对证,单凭你一人口说无凭,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红绡抬眸,冷冷直视太后的眼,带着寂静无声的杀意,停了好一瞬,她才道:“还有一人,也亲眼目睹了嫡皇子中箭之事。” 太后冷声问道:“是谁?” “司礼监掌印,裴公公!”红绡道。 众人又是一惊,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位活阎王还是个十岁小太监,他当初就是因为救驾有功,才被提拔入了乾清宫,从此平步青云。 太后沉下脸色:“哀家为何从未听裴公公提起过?” “嫡皇子确实中了一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从殿后响起。 裴寻芳手里捻着串千年血玉做的佛珠,悠哉悠哉走出来,道:“咱家可以作证。” 那串佛珠色泽红润,鲜艳欲滴,在他手里,宛若雪地里的一簇红罂粟。 众人紧张不已,而这位活阎王宛若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闲适。 “当时兵荒马乱,咱家也身中剧毒,待到醒过来时,皇子已被迎入宫中,封了嫡皇子,昭书一层层下达下来,举国皆知,咱家一个小小太监,已然没有了过问的权力。至于迎回的这位嫡皇子身上有没有箭痕,咱家未再有机会见到,所以不得而知。” “分辨的办法很简单,将太子李长薄与季公子一同请来,一起查验下,便可确认了。” 太后脸色大变。 安阳王却兴奋起来:“快快去请,请清川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安阳王身边快要憋坏的傅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冲了出去。 太后变得局促不安,她质问裴寻芳:“裴公公十八年隐而不说,今儿出来作证,是何居心?” 裴寻芳轻笑道:“皇家血脉,不可儿戏,当年嫡皇子已得到太后与圣上认可,咱家当然不能再平白无故去提什么嫡皇子中箭一事,若提了,倒显得咱家居心叵测了。” “如今这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于公于私,这个证人,咱家还是得做的,否则,倒是有负皇恩了。太后觉得呢?” “你……” 不一会,便听殿前一声宣:“季公子到!” 此时正值正午,刺目的阳光从殿门口照进来,将铜铸鎏金的殿门浸染得灿烂辉煌。 “清川,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傅荣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激动说道。 苏陌垂着眸子。 这一步,苏陌原本并不是非走不可。 可为了清川,苏陌必须走下去。 堂上那些人,各有各的心思。 安阳王喜气洋洋,满脸殷切地期盼着让季清川回归正位,李长薄目光沉沉,他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苏陌无从分辨,太后恨不能将清川关死在佛堂里,而其它那些人,都等着看李长薄的好戏…… 只有一人,高高站在太后身后,一双眼如狩猎的孤狼,盯着苏陌,仿若只要苏陌给他一个眼神,他便会将苏陌直接带走。
第88章 蛊虫 三重殿门层层打开。 苏陌逐光而入。 殿内近百人, 却鸦雀无声。 众人敛声屏息,所有的目光均投向这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那一道道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带着无声的压迫,一如季清川当初走进那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宫宴“狩猎局”。 不同的是,这一次, 清川有写书人陪着他。 苏陌感觉到了身前的哨子在害怕得颤抖。 他轻轻摸了摸哨子, 悄声道:“别怕。” 苏陌停在大殿中央,敛着眸子不看任何人, 镇定自若道:“季清川拜见太后、王爷。” 他今儿穿了一身月白云锦, 松竹明月的暗纹低调而华贵,与往常不同的是, 他用一支素簪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 露出了细长白皙的颈。 像只高贵美丽的天鹅。 明明是等待被验身的刀俎上的鱼肉,却透着这满殿之人都无法比拟的清贵。 安阳王看得欢喜,他早已坐不住了, 起身迎道:“好孩子,难为你在佛堂里住了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苏陌淡淡答道:“佛堂清静,心清则明,清川很喜欢。” 太后身侧的宫令女官轻摇着金缕扇, 道:“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 规矩还没学会吗?拜见太后, 当行稽首之礼!” “清川脚伤未愈,可免了。”安阳王道。 “礼不可废, 废则乱。”宫令女官一板一眼道。 安阳王还要说话,苏陌已然起身。 傅荣忙去扶他。 苏陌摆手:“无妨。” 苏陌撑着扶手, 小心翼翼踩在地面,他感受着脚掌的力量, 每一根脚趾头都苏醒过来,他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迈出第一步,很好,这感觉太棒了,他有些兴奋,又迈出一步。 是久违的行走的感觉。 他仿若不是在这书中世界受了伤,而是刚刚从那座孤岛疗养院的病床上醒来,手臂上扎满了针管,僵硬的双腿还不太灵活,却有一种完完全全可支配身体的真实感。 过去他总是处于魂首半分离的状态,如今这种过分的真实感让苏陌有些不适应。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没有鲜血淋淋的镣铐,没有缠满管子的仪器。 出神间,他听见宫令女官催促道:“季公子是不会行礼吗?” 苏陌回过神来,双手交叠,屈膝跪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拜道:“季清川拜见太后。” 大殿内寂静无声。 太后没有回应。 “喵呜~” 不知从哪冒出一只小白猫,从苏陌靴边钻进了裙底,苏陌皱眉,那猫儿在他衣袍下钻来钻去,折腾得欢快,忽的又从外袍的袖里钻了出来,照着他的手指便舔了一口。 沙沙的痒。 如此还不够,又舔了一口。 “南熏殿御养的小狸奴怎的跑到这来了?”容贵妃朝小白猫伸出手,“快,到我这里来。” 小白猫不太乐意地跳进了容贵妃怀里。 “礼也行过了,快起来。”安阳王记挂着苏陌的伤。 “殿前失仪,理当罚跪。”宫令女官冷声道。 苏陌心笑,果然,是要借机惩戒的意思,太后的头疾这是好了? 可他低估了这种跪法,尚未痊愈的双脚很快疼痛起来。 众人皆不作声。 容贵妃更是闲适地抚着怀中小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长薄与清川同罚。”李长薄忽的站出来,朗声道。 温雅的龙涎香笼过来,只见李长薄衣袍一掀,稳稳跪在了苏陌身侧。 “薄儿,你作甚?”太后终于开口。 “太后曾教导长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长薄有错在身,无颜为清川求情,只求太后允长薄,陪清川一同受罚。”李长薄道。 苏陌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一脸认真,不像做戏。 九公主见状也跑过来,挨着李长薄跪了,奶声奶气道:“小九与太子哥哥、季公子同罚。” “你们这些孩子……”安阳王道,“太后有说过要罚你们吗?” “母妃,那位公子就是上回惹得瑞王爷发了癫症的人吗?”七公主扯着容贵妃的衣袖说道,“长得真像父皇宫中的美人画像,难怪小狸奴也喜欢他。” 容贵妃以手指抵她的唇,笑道:“嘘,小孩儿别乱说话。” “今日将众人召集至此是为了验身,并非为了惩罚,太后,让几个孩子起来吧。”安阳王好言劝道。 太后只盯着李长薄,怒其不争道:“这么喜欢跪,那便好好跪着!” 李长薄坦然接受着太后的怒意,面色平静。 他挨了罚,心中却欢喜,打苏陌一进来,他便瞅见了苏陌好生带在身前的玉竹哨子,见着这枚哨子,他的心便又安了一分。 他默默朝苏陌靠近了些,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悄悄触苏陌的指尖。 苏陌察觉到,挪开了手。 “看来,太子殿下果然同季公子亲密非常。”四皇子意味深长道,“那些言官虽言辞激烈,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故意将“亲密”二字说得很重,又道:“今日见到季公子,明焕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等人物,难怪太子殿下日日往不夜宫跑,都不愿回东宫了。” “太子哥哥前往不夜宫,是为了查案!”九公主争辩道,“四哥哥莫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四皇子慢悠悠踱到九公主身侧,也学着他俩跪了下去,道,“九公主与太子殿下在季公子的弁钗礼上豪掷千金,可风光了,此事不下百人目睹,明焕若有一句不实,甘愿受罚,请太后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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