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沉沦在永世的悲苦里,等待与你重逢,哪怕只有十天、十个时辰,或者,十个瞬间。” 他的眼瞳却在这一刻微微发亮,像是流转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公子殊用左手握住了苏茗道手,苏茗一时之间居然不能动弹。 随即,他挥了挥右手,竟是时间流动、箭落如雨。 他一个旋身,便用身体挡去所有箭矢,把苏茗扯拥在自己的怀里,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要把苏茗的骨头都尽数揉碎。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苏茗的脸上,带着一点濡湿。 是谁的血?亦或者是谁的泪。 “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哑,很熟悉的语气,是濮阳殊向苏茗讨故事的语气,却听的苏茗火冒三丈。 愚蠢,愚蠢的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愚蠢! “……哥哥。” 这就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缓缓的滑落,相伴滑落的是一只染了血的从袖子里掉出来的木蜻蜓。 蜻蜓坠地,折翅损伤。 苏茗拥住公子殊,仔细看向这木蜻蜓,这木蜻蜓一定是他的爱物,只是看光泽,便知他摩挲此物不下千遍万遍。 苏茗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打磨出这支蜻蜓,用的木料也很廉价,摸上去是很粗糙的。但是,眼前的这支木蜻蜓,却触手温润,连一根毛刺也没有,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抚摸,才能抚摸出这个样子。 苏茗又想起了濮阳殊的那只木蜻蜓。 当年的黑市上,卖家是如何说的? 千年以前,燕宫旧物。 而当初的濮阳殊,又如何说。 ……好悲伤的感觉。 这份悲伤,是属于谁的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地下的石板,荡漾出微不可查的灵光。 下一刻,愈来愈多的水滴落到苏茗的身侧,原来是下雨了。 宿命。 早已经被规划好的宿命么。 公子殊注定不会对自己下手,因为,如果他对自己下手,便不会有濮阳殊,也不会有黑市的断翅蜻蜓。 他用灵力震去那些箭矢,又为濮阳殊换了干净的衣物,龙鳞匕首莹莹流转间,又化作鳞片,印在苏茗腕间。
第69章 他抱起公子殊,向宫城之外走去,所过之处,叛军退避。 隔空止箭、灵力换衣,当然是仙家手段。 叛军们看着苏茗,节节败退,眼带恐惧。 虽然此朝盛行求仙问道,但是,真正的仙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只让人感到恐惧,他与末帝的谈话,更让军士陷入了深沉的惊惶。 而叛军也看见苏茗的脸,那脸容,居然与末帝一般无二,不过是气质天差地别。 一者如神,一者如魔。 “没事。兄长,带你回家。” 太阳高照,却有雨从高空落下,落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只听说过六月飞雪。 何尝见过太阳高照时的雨水? 公子殊,好一个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带着公子殊的尸体离开了,他想,他要将他好好安葬,葬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然后,自己会等待与他的重逢。 下一世,还能再见到你吧。 下一世,再见到你,我会…… 有一个机灵的军士收下了那个断翅蜻蜓,决定把它当做传家之宝。也有一些军士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震撼思绪,仙人接走了末帝啊,末帝是神仙转世受劫?这两个人如此相像莫不是双生兄弟? 雨,越发大了。 一块浸染微光的地面,并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数百年之后,有一位铸剑师踏上彼时已为“郢都”的大雍,见到这一块堪为稀世奇珍的石。 “这是……雪泪石,这里怎么会有雪泪石,还与石板镶嵌在一起,真正暴殄天物!” “咦,不对,雪泪石集聚天地精华,额,好像不是和石板镶嵌在一起,奇怪,这是怎样的一个构造啊。” 举世闻名的铸剑师甫一奉诏入京,便挖了皇宫的地板,对着挖出来的某块地板喃喃自语状似疯癫,犹自不满足,誓要摸遍皇朝城的每块石头,每块地板。 “真是举世无双啊,我用雪泪石锻造出来的武器,肯定比那死蛟骨头好啦,是蛇是蛟是龙来着,忘了。这样好的石头,就应该拿来铸剑啊!我才不喜欢铸枪,剑是百兵之长,君子之器,枪,哼哼,野蛮人才铸枪呢,更何况是用蛟骨来制作,何等凶厉……” “非说自己得到的蛟骨没有半点怨气,我信他个鬼。” ---- ---- 只有那一世……苏茗可以为人所见,只有那一世,苏茗与“濮阳殊”拥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濮阳殊的前不知道多少世的公子殊,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所以,便再没有机会。 十日。十年。 周而复始。 苏茗想,他究竟看了多少个“濮阳殊”的结局?每一世,都是不得善终。 预言也好,诏书也罢,不过是一行字,照应到现实,却是如此的悲凉,这种滋味,真是摧人心肝,像是有密密麻麻的毒蛇在咬噬自己的心脏。 无数次,苏茗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月牙形龙鳞,只觉得心头既痛且苦,还有些狂怒。 又过去了多少天呢? 苏茗又看完一场悲剧,转身离去,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点微光,微光越来越大,居然化作一面镜子的模样,而镜子里展现出来的,竟是濮阳殊的脸。 是濮阳殊的哪一世? 不对。就是濮阳殊! 画面里的人比他记忆里的濮阳殊要长大了一点,气质也更锋利,穿着一身白衣在饮酒,却是十分的不好言喻。 镜子里的濮阳殊突然抬起头,恰与苏茗相对,眼中闪过幽幽的一抹流光。 ** 濮阳殊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了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感受到苏茗的气息,但没有,依旧没有。 香炉里的香气正在氤氲弥漫,雾气如魂魄一样纠缠舞动着,无风自动,搅扰的四周帷幕亦是微动。 返魂香。 这是传说中的,可以让人见到亡者的香,但是,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金线绣的白衣在黑夜里闪烁着微金的光彩。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些昏沉,如果昏沉就能让他再见到苏茗,他甘愿沉沦梦境。 但是,三年了。 他离开自己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他一次也没有入过他的梦,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哥哥,你还在怨愤我么,于是不肯来见我。 他蜷缩在床上,用交叠的袖子遮盖住自己的神情,他就这样僵坐着,僵坐了一会儿,向外界吩咐道:“……拿酒来。” 拿酒来的人是顾雪卿。 他看了一眼香炉中点燃的袅袅青烟,又看了看那个掩映在层层叠叠帷幕中的白色身影,没有说什么,放下两坛酒,便离开了。 濮阳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便用一只手拨开帷幕,下了床,寻了两只酒碗,给这两碗酒都斟满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他端起这杯酒,借着月色看这清亮的酒液,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柔。 濮阳殊很久以前是不会笑的,与苏茗在一起才慢慢学会笑,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是在“模仿”,“模仿”苏茗的笑容。 桌面上放着一面被银色流水纹绸缎掩盖住的铜镜。 濮阳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轻轻的拽下那块绸缎,铜镜便显露出来,映出濮阳殊的脸。濮阳殊控制自己的表情,力图让每一条弧度都合乎苏茗的规范。 哥哥,你看,我像你么。 其实,我一向不喜欢你显露人前,他微微触碰上自己的脸颊,便有一旁的烛火也渐次亮起,打在他的面庞上,给他的半张脸蒙上朦胧的色泽,另一半则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 他照着镜子,饮了一口酒,却把整只酒碗都掷在了地上,酒液与碎瓷片溅了一地,惊动外面的人。 “……主上。” 一声担忧,来自门外的月影岚,是顾雪卿止住了他。 顾雪卿:“让他喝。” 月影岚看了看房间,掩饰住自己的担忧。 “他的身体,止不住这样糟践的。这些日子,主上一直南征北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是从来不知治愈。又耗费那么多精血灵力进行招魂。” 如果茗少主还在,也会为他感到担忧的。 顾雪卿:“……他确实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如果这能让他好受一些,那就让他糟践吧。身体的伤,容易痊愈,心里的伤,却是难医。不过,你心里的伤,痊愈了么。你对他,当真没有怨怼。毕竟,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拼凑的很清楚了……那个人,究竟因何而死。” 月影岚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没有怨怼呢,他几乎是与两位少主一同长大的。 使剑的少主秉性温和,喜欢侍弄花草,笑起来总是十分温柔。 使枪的少主虽然看起来不太温和,总是锋利的像是要割伤其他人的手,对他也是毫不吝啬。 他知道,少主的情况是怪异的,是一具身体拥有两个魂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两位少主的关系都很好,两位少主的关系更是融洽的不能再融洽。 所以,他没有料到,故事居然是以如此结局惨淡收场。 怎么可能有怨怼呢,他们两个人,本来也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 “……最难过的人,不是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主上一定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月影岚垂下了头。 屋内,濮阳殊看着铜镜里的人,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起来,镜中人模糊了一瞬又骤然清晰,镜子里好像出现了苏茗的幻影。 他穿着常穿的白衣,披散着头发,温柔而冷淡,遥远飘渺的像是一场永不醒来的幻梦。 是梦吗?是梦吧。 我终于在梦里见到你的么? “哥哥,你,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么。” 在我害死你之后,你还愿意来见我么。 他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凉的镜面,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破裂,他失魂落魄的攥着这面铜镜,用力之大像是要将铜镜都掰碎。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你才来看我么?” 他微微一笑,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我记得,每一年我的生日,哥哥都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你说长寿面里蕴含的是极好极灵验的寓意,我相信了。” “安宁长久、平安喜乐这就是长寿面的寓意。所以,之后的每一年生日,我都把你给我做的长寿面吃的干干净净。同样的,我也会在你生日的时候为你做长寿面,每一次,都非让你也吃的干干净净,连面汤都喝掉。我之所以如此,是希望我们两个人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们要一起安宁长久平安喜乐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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