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你,一张电影票要六角钱,你舍得买吗?况且她的电影上映第一周根本抢不着票,还得加钱从黄牛党那买。咱们啊,等贵客看完后听他们讲讲故事就得了,一般人那看得起这个?” 话音刚落,戏院里就发出了两声尖锐的枪响,随后便传来了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还没等一些车夫反应过来,就有一大批人慌乱地从戏院里冲了出来。 “开枪了,死人了!”抱着孩子跑在最前头的男人呐喊着,看见黄包车便一跃而上,“快走!” 戏院外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金朝站上黄包车向前望去,见程大器拖起车对乘客高呼“走嘞,您坐好”,便知任务是顺利完成了。 他放下心来,便也拖着车上前,想着能拉一个便是一个。这些观众本是满怀期待地来看电影的,却被他们的刺杀行动无辜波及,眼下自然是越快将他们送离血案现场越好。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理应还在上课的时间段里,他却见到了沈满棠和常遇青。 只见沈满棠面色惨白,双脚发软,被常遇青半搂半抱着才能勉强站稳身子,而他的脸上、衣服上甚至还有一大片血迹。 “小满!”金朝扔下黄包车,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你中枪了吗?”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沈满棠的大衣,生怕这血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 谁知沈满棠根本没认出他来,他尖叫着,奋力推开金朝:“别碰我!放开我!” 常遇青上前一步,环住沈满棠的腰,把他带入怀里,而后用充满鄙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金朝。 “他让你别碰他,听不懂吗?” 几年未见,常遇青的声音也低沉了不少,乍一听确实有些唬人,就连在他怀里的沈满棠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别怕,不是在凶你。”常遇青拍着沈满棠的背,声音又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金朝根本无暇顾及常遇青,他看着瑟瑟发抖的沈满棠,轻声道:“小满,我是元宝,我回来了。你过来,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此刻沈满棠满脑子都是刚刚坐他边上那人脑袋爆浆的画面。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五年前的今天,祖母和三叔也是这么在他面前死去的。他被溅了一身的血,却连擦拭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有常遇青扶着,他都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不容易出了戏院,却又有一个陌生男人冲上来拉扯他。他害怕地把头埋在常遇青的肩上,耳边满是混乱的嗡鸣声。 沈满棠这个状态,让他跑肯定是跑不动了,可此地刚发生过命案,确实不宜久留,饶是常遇青再不待见金朝,也不得不开口道:“用你的车带他。”说罢便将沈满棠抱到了黄包车上。 见常遇青也想上车,金朝赶忙阻拦道:“你别,我拉不动两个人,你上别的车去。” 看金朝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架势,常遇青也只好放弃对抗。他松开沈满棠的手,对金朝道:“他身上没伤,就是吓着了,送我家就好。” 金朝只听了前半句就见机跑了,甚至跑得比平时没拖车时还快。直到把常遇青彻底甩开后,他才拐了方向往陶园昌的洋房跑去。 沈满棠坐在车后头被金朝又癫又甩,晃得他午饭都要吐出来了,什么阴影和噩梦也早都被这个不合格的车夫甩没了。他看着眼前人狂奔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唤道:“元宝?” 金朝猛地刹住脚,放下车把惊喜道:“你没事了吗?” 沈满棠霍地抱住他的脖子,泪流满面道:“元宝,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别骗我啊,我都被你骗好几回了。” 他抬起头确认了一下,然后哭得更惨了:“元宝好像没这么黑啊。” 金朝听后脸变得更黑了。他掐了把沈满棠的腰,戏谑道:“就你白,白得跟个汤圆似的。” ……这人说话不客气的口吻确实有点像金朝。沈满棠不敢置信地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他想了近五年的男人。 除了皮肤黑了点,身型高大了些,其他分明就和他的元宝一模一样啊。 “你能翻个白眼吗?”沈满棠弱弱问道,想要再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又出幻觉了。 金朝如他所愿,发自内心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满棠鼻子一抽,热泪盈眶地抱了上去:“元宝,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哭得有一抽没一抽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了:“我想你想得好痛苦,我每天都好痛苦。” 哪怕是穿着棉衣,金朝也依旧能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湿意。长大好像并没有教会沈满棠不能把鼻涕眼泪擦别人衣服上的道理。 “我也想你。”金朝身上没带手帕,便只好丧良心地拿别人的棉服袖子给沈满棠擦脸,“不哭了啊,我带你回家。” 沈满棠很嫌弃地躲开金朝的衣袖,委屈道:“有点糙,磨得脸疼。” “……”金朝又报复性地掐了把沈满棠的腰后才把他放回座位上,“坐稳了,我拉你回家。” 没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陶园昌的洋房外,沈满棠却又哭了起来。金朝问他怎么了,他也埋着头不肯说,只知道大哭。 “不说我走了啊。”金朝把车停到庭院里,然后拍拍手就示意自己要上楼了。 沈满棠倏地跳下车,抱住他的后腰心痛道:“你说你出国了是不是骗我的?其实你这些年寄来的钱都是靠拉车攒的是吗?” 金朝哭笑不得地扯开沈满棠的手,转身刮了刮他的鼻子,“就我这技术,你觉得单靠拉车能养活的了你吗?” “所以你还要打别的工是吗?”沈满棠更崩溃了,觉得自己这些年就是个扒着金朝吸血的魔鬼。 他瞄了眼自己身上为了去常遇青家办生日宴特意买的西服,又看了看金朝身上的粗布破洞棉衣,心碎了一地。 沈满棠可怜人的眼神根本不加修饰,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金朝衣服上的破洞冒泪花。金朝只好解释道:“这衣服和车都是别人的。我昨天刚回国,没骗你。你看这房子,我住这总不会过得差吧?” 沈满棠看看身后这个独栋三层带个巴掌大庭院的房子,抠抠手道:“这是你买的房子吗?” “呃……是陶老板买的,我暂时借住在这儿。”金朝挠着后脑勺,一时不知该怎么向沈满棠证明自己不穷。 沈满棠点点头,觉得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金朝为什么穿的破破烂烂还能有洋房住。他泪眼汪汪地看着金朝,心疼道:“你没钱就别给我寄了啊,干嘛要把自己过得那么苦啊。” 这下是真解释不清了……金朝无奈地叹了口气:“进门再说吧祖宗。” 虽说这屋子里按了暖气片,可没下人烧热水也没法供暖,因此屋内还是冷得要命。金朝换下被沈满棠弄得污糟的棉衣后才惊觉自己大白天的也没件厚衣服可以御寒。他看着沈满棠花猫似的脏脸和沾血的大衣,干脆提议道:“先去浴室清洗一下,把衣服换了吧。” 沈满棠瞪圆了眼:“一起吗?” “……有两个浴室,分开洗。”金朝打开他的随身行李箱,取出条棉麻马甲和短裤递给沈满棠,“我这只有夏天的衣服,先将就着穿吧,洗完马上去被窝里躺着就不冷了。” “睡你床吗?”沈满棠捏着衣摆怯怯道。 金朝好笑地捏捏他鼓着的脸蛋:“你要睡地板我也不拦着。” “哪有让寿星睡地板的!”沈满棠气恼地踩了一脚金朝,“我就要睡你床。” “嗯,寿星,”金朝摁住沈满棠圆圆的脑袋,然后将他温柔地拥入怀中,“生辰快乐。” 沈满棠满心感动,匿在这个怀抱中像是要化掉一般。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乱瞟着,余光中恰好瞥见了金朝滚动的喉结。 他刚想鼓起勇气凑上前去亲一亲,就听见头顶那人挖苦道:“我本来想等你放学去接你的,没想到在戏院就碰见你了,寿星。” “……”沈满棠心中警铃大作。他自知理亏,只能把错都推到常遇青身上:“是常遇青硬要拉着我看的,他还怂恿我逃课。真的很坏这人!” “所以是常遇青喜欢江彩蝶,喜欢看电影,不是你想看的?”金朝憋着笑意,努力板着脸听他狡辩。 “对啊对啊!”沈满棠的头点得比捣蒜还快,“票也是他搞来的,假也是他请的。真是一点心思都不放在学习上!” 金朝终于没忍住,挑了块沈满棠脸上干净的地方下嘴,想要啃啃看这张睁眼说瞎话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就你最能说了,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沈满棠撇撇嘴,环着金朝的脖子一蹭一蹭地撒娇道:“本来就是他的错嘛,要是你在我身边肯定就不会怂恿我逃课了,所以还是你最好了。” 金朝被蹭得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搂着沈满棠的后腰,轻轻弹了个脑瓜崩,没什么威慑力地教训道:“下不为例。” 哪怕他们都已经快长大成年了,相处模式却还停留在小时候要靠直白的身体接触来表达思念和爱意的阶段。 才见面金朝就被沈满棠这么蹭着抱着,亲密的就像他们不曾分开过一般。这五年,仿佛真就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嘶,好冷好冷好冷,怎么连热水都没有。”沈满棠赤着胳膊,穿着金朝给的马甲套装,从浴室快步跑进了被窝。 本来他还在羊绒大衣下裹得暖烘烘的,结果就刚刚冲了下脸、擦了下身子的功夫,已经快冻成冰块了。 金朝早就在被窝里暖着了,闻言赶紧把不停打着寒颤的沈满棠搂入怀中:“抱歉啊,我昨天刚住进来,锅炉房也还没来得及顾个烧水的人,我刚给陶哥打电话了,他等会儿会派几个长工来家里伺候,再给我们送点厚衣服来。” 粗枝大叶的陶园昌和不拘小节的金朝碰在一块,属实是让生活优渥的沈满棠小少爷大开眼界。他第一次见一个人家里没有热水、没有厚衣服,只有一床被褥过冬的。 这也太穷了……沈满棠的眼里满是怜悯与心疼。他就说金朝一个打工仔,哪来那么多钱供他挥霍,原来这些钱都是金朝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金朝汗颜,幸好他没坚持回他的亭子间去。那里又漏风又漏雨,还要和几户人家共用卫生间,沈满棠一进去还不得直接被逼疯了。 沈满棠眨眨眼,抱住金朝恳切道:“元宝,没关系的,就算再苦我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不用住大房子,也不要暖和的衣服,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话虽然听着感动,但却让事业有成的金老板挫败感十足。他反问道:“你就嘴上说得好听,你要真有这么喜欢我,怎么会连我的信都不回?” “你还说呢!”沈满棠重重地打了他一掌,“你一走就是五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回你干嘛?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在这儿一切安好,然后就心安理得地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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