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怕沈满棠一时上头,考虑不周,于是便把利害关系都和他分析了一遍:“跟我走的话,可能你几年内都睡不了这么软的床,穿不起这么贵的衣裳了。洗澡洗脸想用热水也很麻烦,吃饭也不能再这么挑食了。更重要的是,你会见不着你姆妈、二叔和祖母,也不能随便出门上学、画画了。你会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单压抑地生活很久,直到确认安全后才能恢复自由。那会比你现在的生活要差上一万倍,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为什么要走啊?”沈满棠抓住金朝的手,有些慌,“我们不能都留下来吗?就和现在一样,多好啊。” “有点难,”金朝叹气道,“具体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现在我只是想先问问你,如果要走,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那芦姐姐走吗?”沈满棠咬着唇,可怜巴巴地问道。 “走。”金朝十分坚定地回答,“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安全。但是小满,你不一样。如果带你走的话,我们以后就都得躲躲藏藏了,你也没法再见太太二爷了。所以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沈满棠摇着头,十分抗拒在这二者间做选择。一边是他的爸爸姆妈,可另一边又是他最爱的芦姐姐和元宝。无论怎么选,他都会很难过。为什么就非要打破平衡,让他失去一半至亲呢? “元宝,我不想选,”沈满棠抓着他的手,害怕地祈求道,“别让我选好不好,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让我们都留下来的。我不想走,元宝,求求你了,我不想离开他们。” 爸爸、姆妈、祖母,他才好不容易得到他们的爱,就又要失去了吗?沈满棠啜泣着,被这无情的假设轻易击垮了。他只是想想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真的要走。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金朝不是沈沧那么不着调的人,他从来不诓骗他。此话既出,便说明此事必将发生。 “好了,不哭了,”金朝搂过他,拍着他的圆脑袋耐心地哄道,“你别怕,不管怎么选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满棠抬起手,紧紧搂住金朝的脖子,奋力地摇了摇头。比起让他做这个选择题,他倒宁愿是自己出事了。如果他现在能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就好了,那样元宝和芦姐姐就都舍不得走了,而他姆妈和二叔也会紧紧守在他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啊。我刚刚骗你的,没人要走。”金朝故作轻松地笑出了声,用手帕堵住了沈满棠的鼻子,“爱哭鬼,我的手帕都不知道被你哭废几条了。你芦姐姐一开始还会给我的手帕绣名字的,现在就只有光秃秃一条素帕了,你说说该怪谁?” 沈满棠睁着双兔子似的红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金朝:“真的是骗我的吗?你发誓?”他理智上虽然不信金朝会拿这种事同他开玩笑,可内心却又真的无比希望此事不会发生。 “我发誓,骗你是小狗。”为了哄他,金朝还放下面子学狗“汪”了两声。 “还要拉勾。”沈满棠腾出只手,不忘进行这个幼稚的许诺仪式。他牢牢勾住金朝的小拇指,晃了晃,又将大拇指印了上去。 此后他才知道,原来拉勾之人就算不履行诺言,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没有人会真的变小狗。 他再也不与人拉勾了。 作者有话说 KTV时间 小满子:爱我,别走—— 小金子: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第86章 自鲨 出乎金朝意料的是,沈泱的到来似乎并没有给沈家造成什么影响。除了他回来当晚闹出了不小动静以外,便再没人见他出过西厢楼。 沈满棠借机在沈沧面前贬损道:“三叔神出鬼没,还阴晴不定的,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哪像我英明神武的爸爸,还给我买梵高的画。唉,爸爸,他真是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还在倒时差的沈泱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猛地把自己给震醒了。看来人是真不能心怀鬼胎,否则就连做梦都会被人骂醒。 还有两日便是沈满棠生辰了,每年这个时候沈家上下都是最繁忙的。日夜颠倒的沈泱总是刚入睡后不久就被外头下人“叮叮咚咚”的响动声吵得不行,让他连为后日那份“大礼”养精蓄锐都难。 不过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扎在他心头十多年的刺很快就能消失了。 此刻,“刺头”本人带着沈沧要给他买画的承诺,一蹦一跳地回了房间,接着骚扰他另一个“爹”。 “元宝,二叔答应给我买画了。”沈满棠从背后勾住金朝的脖子,一把跳上了他的背。 金朝被冲撞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子。他掂了掂背上那头猪,拍拍他的屁股赶人道:“别闹,快下去。我今日出门有事,不能带你,下午你让胡叔送你去画画。” “又要去打工吗?”沈满棠失落地从金朝背上滑下来,又转而抱住他的腰转到了前头来,“好不容易礼拜天放假,我还想陪陪你呢。” 这话说得狡猾,金朝独来独往惯了,没了他还清静,只有他这个没断奶的小巴辣子才需要人一直陪着。 “我晚上尽量早点去接你,你先去画馆和小麻子玩会儿。”金朝给他装好画具,还往他书包里塞满了巧克力,临行前又不忘把他今日的衣服拿出来搭配好,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后才出门。 沈满棠趴在阳台上,看着金朝逐渐变小的身影,感慨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爱打工的人?” 等快走到转角时,金朝才终于回头,对着露台上翘首以盼的小人儿挥了挥手。沈满棠一接收到信号就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又蹦又跳地朝他挥别。 金朝笑笑,转过身走出弄堂。一辆庞蒂亚克轿车早已在弄堂外等候多时。 金朝收了笑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神色不耐地看向里头的少年,严肃道:“你还没到合法驾驶的年纪。” “谁和你似的一脸娃娃相?”少年不屑地按了按喇叭,“我这张车牌就是通行证,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我?” 金朝无奈地坐进车内,正色道:“常少爷,你叫我出来究竟有何贵干?” 常遇青不紧不慢地调转车头,嘲讽道:“急什么,是又上赶着投胎吗?” “又?”金朝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突兀的副词,质问道,“什么意思?” 常遇青还没来得及回他,便被别了车。他猛地长按喇叭,怒骂道:“册那戆逼会不会开车!没长眼啊?” 金朝许久未翻的白眼终于在今日翻了个尽兴。刚见面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常遇青很不对劲,就像被人夺舍了一般,完全没了孩子的稚气。而常遇青单独约他出门的举动就更是诡异了,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终于,常遇青在一家咖啡西菜馆门口停了车。直到点完单坐定后,他才切入正题,语出惊人道:“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金老板。” 金朝动作一顿,在震撼间霎时反应过来。眼前坐着的这个人,莫不是前世的常遇青? 常遇青好笑地看着金朝脸上不断变换的神情,挑了挑眉:“意外吗?我昨日醒来也觉得很意外,你一个落水狗竟然还没死绝,还能再来骚扰小满?” 他蓦地拿起桌上的白水,对准金朝的脸泼了上去:“你怎么有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店内的其他客人都被这一桌的动静吓了一跳,循声张望过来。刚刚那话的意思,像极了这两位男士在争夺同一位佳人。 可当他们看清争吵对象的真容时,却又都纷纷摇了摇头,失望地转了回去。这俩男的分明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这撒什么狗血? 侍应生赶忙给金朝送上餐巾,然后又像是怕被常遇青迁怒一般,快步离开了战场。 金朝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而后以陈述的语气说出了他的猜想:“所以常青号,是你的船?” “是。”常遇青毫无愧意地认下了。 “为什么杀我?”联系常遇青刚刚的话,金朝又推测道,“难道小满的死与我有关?” 看着常遇青明明愤怒至极却依旧强逼着自己忍耐的样子,金朝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越过桌面逼问道:“当日我被赶走后,宴厅内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为何小满会吸食大烟过量?你不是一直在旁边盯着吗?为什么不看好他!你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越喊越响,把刚刚流失的看客们又重新吸引了回来。北洋政府虽屡屡出台禁烟令,但对于有钱有权的上层人士而言,这也不过是一纸空文。高官名人们依旧以吸食烟土为时髦,借此享乐解闷。只不过这事一般人都知道要遮掩,哪会像这个愣头青一样在大庭广众下喊出来。 常遇青还是沉默着,良久,久到隔壁桌都已经翻台了,他才缓缓开口,低声道:“他是自尽的。” “你说什么?”金朝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出门前他还看沈满棠在阳台手舞足蹈地跟他告别,转头就告诉他,这样的沈满棠前世是自尽而死的? “他趁我们都在外厅轰你的时候,一个人吞了半两生ya片……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骤然间,常遇青的记忆仿佛被拉回了沈满棠离世那日,他崩溃地用头撞击着桌面,怒吼道:“那日是他的生辰啊!要不是你出现,他根本就不会死!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立场跳出来指责他?” 他失神地想起沈满棠躺在烟榻上的安详面容,喃喃自语道:“从十一岁开始,每年生辰都是我陪他过的。出了那档子事,沈家哪还有人记得他?你以为就你清楚大烟有多毒吗?可他只要清醒着,就会痛苦。我不过是想让他好过些,才纵着他染上大烟。每次他要吸的时候,我都要扣着量亲手喂他,就是生怕他出事。” “我都这么小心了,又怎会让他吸食过量?”常遇青苦笑道,“那不过是我对外拟的说辞。神父说,自杀之人是上不了天堂的……那怎么行啊?他已经活得那么辛苦了,死后难道还要下地狱吗?” “我想帮他骗骗上帝,让他去天堂做个安琪儿,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了,却没人有心思动上一口。 金朝自重生以来,就没有一日疏忽过对沈满棠的管教,他总怕这小孩一个行为不端就又走上老路了。可现在常遇青却告诉他,沈满棠是因为他才自杀的?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地闯入沈满棠的生日宴,妄图把他揪出泥潭,沈满棠或许也不会死。 “他以前经常和我说,芦姐姐是最爱他的人,可自从芦荟因他而死后,他就再也没和我提及她了。你是芦荟的儿子,他看到你,就没法再浑浑噩噩地活了。你姆妈为救他而死,而他最后也因你而亡,欠你的那条命他上辈子就已经还清了!我不管你接近他有何目的,都到此为止。你若要救你母亲,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不能再留在小满身边。”常遇青自以为宽宏大量地抛出一个金朝无法拒绝的条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不屑的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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