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那不标准的国语像是第二盆冷水,泼得赵丰年瞋目切齿。 他气急败坏道:“你还要我怎么上心?我在沈沧身边像条狗一样,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升职,可沈沧却他妈的把我调去当襄理。我上头那个是老爷以前留下的人,就他妈脑瘫一个,权力早被沈沧架空了。我一个襄理只能天天给他擦屁股,下班再给他一窝子女人跑腿!操!” “你消消气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忍一忍。”丁香钻进他怀里,用手在他背后轻轻地顺着。 赵丰年垂眸看向怀中这个拿着扫帚的女人,厌恶感节节攀升。蠢透了,丁香真是蠢透了,她连自己被曹锦和白白利用了都不知道,还以为能和他有以后呢。这样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他? 他推开丁香,迁怒道:“你懂个屁?你除了会干些粗活还会干什么?成日里说些没用的屁话,有这功夫不如捯饬捯饬自己!一点女人样都没有,谁见了你能心里舒坦?”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丁香如石像般僵在原地,连伤心都不会了。她素来知道赵丰年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可他也曾对她展现过体贴温柔的一面。就那几个好的瞬间,支撑她熬过了这么多年。可如今看来,赵丰年对她的好,无非是做戏给沈沧看罢了。 “老太太,老太太……”她扔下扫帚,跌跌撞撞地跑进曹锦和房内,扑到她膝上痛哭起来。 “怎么啦,囡囡?你和老太太说,是不是赵丰年欺负你了?老太太给你做主。”曹锦和的手轻柔地拍着丁香的肩,温声哄道。 “老太太,我坚持不下去了,赵丰年根本不喜欢我。他这些年都是装的,他只是怕二爷怪罪才假意对我好的。”丁香泣不成声,泪水洇湿了曹锦和的旗袍。 “傻囡囡,老太太和你说,现在社会鼓吹的自由恋爱太害人了。以前我们谈婚论嫁哪讲究什么情啊爱啊的,女子挑丈夫,那就是看他条件。你知道的,沈泱是老爷以前那位收养的,我不可能把家业交给他的呀,沈攸又是个姑娘。我这把年纪了,以后只能把家业交给能干的人打理。那除了赵丰年还有谁啊?” 她抬起丁香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苦口婆心地劝道:“等他帮我掌了家,你不就是掌家太太了?老太太心里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怨恨沈沧和傅君佩,所以我才想帮帮你啊。赵丰年日后必定会有出息,你又何必现在使性子,与他逞这一时之气?” 丁香转了转眼珠,试图整理脑中纷杂的思绪。眼泪如玉珠般颗颗坠落在脸颊上,配上她哭红的眼角、鼻头,倒还是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曹锦和抬起她的下巴,端详道:“我这么漂亮的囡囡,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老太太的钱在哪你都是知道的呀,拿点钞票去好好打扮打扮,让赵丰年开开眼。” 见丁香要拒绝,曹锦和暗暗加重了捏她下巴的力度,不让她摇头。“你要是拒绝了,老太太可要生气了啊。花点钱么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你成日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人都要没有朝气了。我这点钱就当补偿你的,快叫上凤仙逛街去吧。” 曹锦和的话一套接一套,竟真的让丁香忘却了要与赵丰年分手的决心,反而一门心思琢磨起怎么打扮才能挽回他的心。 夜晚,沈满棠抱着蛋糕进了房间,叫上芦荟一起给金朝庆生。 “我要点蜡烛!”沈满棠拿来火柴盒,在金朝的同意下划开第一根火柴。 “啊啊啊!”沈满棠刚划开火柴就感觉有火往手上窜,吓得他赶紧把火柴甩灭。 “我来吧。”金朝接过火柴盒,点燃了蛋糕中央那根细长的蜡烛。烛光燃起,映照在他对面二人的脸上,像是给他们蒙上了一层暖黄的柔纱。 芦荟的眼中弥漫着水汽,动容地说:“元宝,许个愿吧。” “那就希望姆妈和小少爷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吧。”金朝闭上眼,真心地许愿道。 芦荟提醒道:“生日愿望,你怎么不许给自己呢?” “这就是许给我自己的。”金朝笑道,吹灭了蜡烛。 重来一世,他不就是为这两个人而活吗?
第30章 小满生日(上)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又到了沈满棠的七岁生日。恰逢周日,沈家上下都在为小少爷忙活晚上的生日宴,只有他以生辰为由不肯补课,缠着金朝陪他玩。 “别闹了,”金朝无奈地把练习册收起,妥协道,“那你想去哪玩?” “西花园!”沈满棠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旋即又改口道,“说错了说错了,我们就在东花园里玩吧。今年怎么都不下雪呢?”他望着窗外,生硬地转着话题。 金朝拉拉他的手:“不出去了,外面冷。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昨日晾的柿霜糖吧,应该可以吃了。” 柿霜糖制作工艺复杂,从霜降那天起金朝就开始晒柿饼。等柿饼晒成后要将表层的霜打下来,再经过澄缸、熬霜、搅拌、定型、晾片五道工序才能收获寥寥一小罐柿霜糖。 沈满棠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跟在金朝屁股后面东摸摸西摸摸,偶尔再偷吃一些原料和半成品。傅君佩和沈沧倒是乐见其成,甚至还给他们弄了个西式的小厨房。 不过他们会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沈满棠太烦人了。自打撞破沈沧与傅君佩的秘密后,他便隔三差五深夜敲门,赖在傅君佩卧房里不肯走。 沈沧抓狂,又不能当着傅君佩的面训斥他,只能让金朝白天里多给沈满棠找点事做,于是金朝便得以真正开始着手研究各类糖果的配方。 “小满,过来尝尝。”金朝喊来在一旁认真画画的沈满棠,将晾好的柿霜糖塞入他嘴里。 “哇,好好吃!凉凉的。”沈满棠惊喜地睁大眼睛,冲金朝竖起大拇指。 金朝点点头,自己也拿了一颗尝尝。柿霜糖清凉细腻,入口即化,与他前世厂里产的一般无二。他把已经被沈满棠拿去乱涂乱画的单子拿来,将已经写了一半的柿霜糖制作工序继续补齐。 这样的单子他这一年来已经写了十几张了。能够凭记忆复刻出这些糖果也让他对未来有了些许美好的期盼,可惜目前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做到量产。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十分捧场的食客,冲淡了他的焦虑。 “元宝,你真是聪明绝顶,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沈满棠趁金朝写单子的功夫,把半罐糖都干完了。 “不能再吃了啊,那些柿饼还要一个月后才能再捂出霜来,你现在吃完就没有了。”金朝深谙沈满棠的小心思,知道说这话比警告他吃多了会烂牙好用的多。 沈满棠果然舍不得吃了,恋恋不舍地把糖罐盖上。糖罐上绘的是粉彩花鸟纹样,样式精美却略显花哨。沈满棠灵机一动,在单子空白的地方写下“元宝牌柿霜糖”几个大字,再将字条撕下,用饭粒绕着糖罐粘了上去。 “这样就可以拿出去卖了。”沈满棠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献宝似的拿给金朝看。 “嗯,再在边上画点画吧。”金朝踩着小板凳,边洗器皿边应道。 “画什么呢?”沈满棠挠挠头,“我画柿子吧,再在旁边加点金元宝。” 一年相处下来,金朝愈发觉得沈满棠不是读书的料。他学习时更多是在应付金朝的要求,生怕金朝生他气,不理他。可图画、乐歌、体操这三门课上他却表现得十分主动,有股其他课上没有的机灵劲儿。金朝觉得自己应当因材施教,因此自掏腰包买了许多习画帖给他。 “这样好看吗?”沈满棠凑近金朝,把画好的罐子递给他看。 金朝熟练地洗着碗道:“好看。你先去把罐子放楼上吧,我洗好碗就给你换衣服。” 夜晚的生日宴上宾客如云,金朝又换回统一的佣人服,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恭候着。沈满棠今日穿了身定制的黑色小西装,内里的衬衫是飞翼领的,脖子上还配了个白色的蝴蝶领结。 翼领衬衫的领尖像鸟翼般向外翻折,领口高高竖起,顶着脖子。穿的时候沈满棠便直呼难受,现下更是不高兴地丧着张脸。 “小满怎么了?生日还不高兴啊?”常太太一身珠光宝气,带着一双儿女来与沈家母子打招呼。 “没事,他穿不惯这个领子,闹脾气呢。”傅君佩惊讶地看了一眼常太太身侧的女子,复又笑脸盈盈地与他们碰杯,“这是常小姐吧?出落得真水灵啊,和姐姐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唉哟,我这个小囡脾气可不随我。你看,见人都不知道要叫的。”常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女儿,向她介绍道,“这是沈太太,之前经常来家里和姆妈打牌的。” “沈太太好,我叫常安。”常安腼腆地笑着,用细微的声音怯怯地和傅君佩打着招呼。 这是汪先生的女友!沈满棠开心地蹦跶两下,想要和这个姐姐打招呼,但又想到此事不宜声张,便只好作罢。 他的大眼睛在常遇青和常安身上转来转去,心中感慨道,遗传可真是太奇妙了,明明是同胞姊弟,常姐姐这么温柔娴静惹人爱,常遇青却那么粗暴无礼惹人嫌。 “常安,”傅君佩笑道,“这名字真好听,长安宁,岁无忧,常小姐这辈子定是平安顺遂有福气的。” “唉哟,女子最大的福气不就是嫁个好人家吗?就她这个闷葫芦,哪有男子会钟意她?我现在就想让她趁年轻,早点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她嫁出去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妹儿你要是有看到合适的,可得帮我们家小安介绍介绍。” “好,我也让沈沧帮忙留意着,他认识的青年才俊可比我多。”傅君佩笑笑,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常副使今日怎么没来?” 常太太扫了一眼,见沈沧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道:“嗨,之前我家老爷和沈二爷那单生意不是做的蛮好吗?本来上头还想让他接着和沈二爷订货的,结果沈二爷说他不做了。那好嘛,他就只能找洋行买军火咯,结果那价格哦,高的咧。搞得他现在觉都睡不好,天天在家发火。他不来才好呢,省得来这里扫大家的兴致。” “那我真要替沈沧赔个不是了。主要是上一次领事署就掺合进来了,沈沧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才勉强吃下这单生意。近来我听闻民间制枪也很猖狂,价格比进口的枪支低很多,好多军队都去买那些土枪了,往后的生意恐怕更难做了。” “唉哟,他们男人的生意我也不懂。不提了,让他们自己烦去吧。”常太太乐呵呵地换了个话题,“永安和先施两个百货天天发礼券,做大销价呢!你也陪我去逛逛吧,成日里闷在家里像什么话?以往你在我家打麻将可是夜深了都舍不得走的,还要拉着大家再打一圈,怎么现在叫都叫不出来了,是和我关系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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