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替他撑着伞,摸了摸湿透的衣服,道:“回去罢。” 雨水冲破了樊笼般的闷热,尽情倾泻在天地间,没一会儿便把魔气清洗干净,再寻不到一丝一毫。 二人撑着伞走了几步,林长辞停下道:“西棠,不回去么?” 白西棠依旧伫立在雨中,看了看天,喃喃叹了一口气,笑道:“……真是天公不作美。” 撑伞的二人远了身影,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终于迈开步子。 雨越下越大,他握着绛红发带,没有撑伞,就这样淋着雨走入了潇潇夜雨。
第81章 惑心 驿馆。 窸窣的声音停了,林长辞褪去身上湿透的衣衫,纱质屏风半遮半掩,隐约能看到烛光流淌在清瘦的身躯上,勾勒出清晰的腰窝和脊骨。 他肤色极白,取下发冠后,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黑与白的极致对比被烛光中和成暖融色泽。 雨水过后的屋内稍冷,林长辞正要换上干净亵衣,被人一整个从后用外袍裹住。 温淮贴了上来,蹭了蹭他的鬓边,一只手按在脊背的凹陷处,慢慢往下落去,声音微哑。 “师尊方才受了寒,可要好好驱一驱。” 指腹隔着薄薄的外袍滑动,温热的灵力淌入,冲刷着经脉,激起酥酥麻麻的涟漪。 林长辞垂眸,鼻腔不由自主溢出一声轻哼,按住作乱的手,提醒道:“隔壁住着你师叔。” 孰料听了这句话,温淮的手反倒往更里层探去,嘴唇抵在耳垂边,牙齿轻咬着磨了磨,感觉怀中人颤了一下,弯了弯唇,低声道:“既如此,便早些安歇吧。” 又在拈酸吃醋,林长辞斜了他一眼,把外袍衣带系好,随后放下床帐。 温淮紧跟着钻了进来,拔步床中这样狭窄的地方,两个人挤在一起不可避免。 外面雨声转小,潇潇肃肃,屋内静了一会儿。 林长辞盘坐闭目养神,枕边人的呼吸匀长,像是睡着了。 他睁眼,欲帮温淮拆下头冠,躺着的人却忽然出声:“师尊,小师叔那边……你怎么看?” 红眸移到那张凌厉俊逸的脸上,温淮也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几息,林长辞淡淡道:“怎么?” 温淮笑了一下,撑起身子,明明可以传音,他却偏要凑到林长辞耳边说话:“小师叔的问题,师尊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林长辞沉默了。 看来温淮一直都有察觉,只是未曾点破。 白西棠不对劲。 驿馆外的魔气虽浅淡,可白西棠不该没察觉——事情正是奇怪在此处。 他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 林长辞不得不猜测他知道些什么,出于某种原因,不能也不愿告诉自己。 难道和白家有关? 白西棠极少说起过白家的家事,神机宗这样大的宗门也甚少与旁的世家亲密往来,故而林长辞对实际的白家了解不多。 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稍想即知,白西棠就算得了下任家主的虚名指定,亦并非所有人服他,一些算计在所难免。 温淮玩着眼前人的几缕头发,看他眸中神思渐渐凝重,手一顿,道:“小师叔约莫也有难言之隐罢。” 此言倒让林长辞挑了挑眉,道:“你素来不肯说你师叔半分好话,今日转性了?” “啧。”温淮舌尖抵了抵上颚,头一低,贴到林长辞脖颈上,嘴唇翕动,扫在皮肤上痒痒的:“我若不说好话,师尊又要怪我不尊重师叔。” 说着,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声音里含了点笑意:“作为师尊唯一的道侣,还是大度点好,师尊觉得呢?” 林长辞忽略掉他话里诡异的正室感,道:“容澄之事,虽然我与他略过,但终究不能寄希望于他人手上。” 温淮问:“今夜我去山中一探?” 林长辞摇头,道:“山中情况不知如何,待明日白家人手到了,我再同西棠商议一下,届时我们兵分两路,你寻时机甩脱白家人,在外围找找,切不可独自闯入深山。” “好。” 温淮看他眉目间的凝重挥之不去,放缓了声音,宽慰道:“师尊勿忧,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窗外,夜雨仍在淅淅沥沥,风吹树摇,连绵不绝。 …… 南越,宋家。 身披一袭黑纱的女人正对镜拨弄鬓边簪花,手指忽然一停,微微偏头,冷淡道:“当真越来越无礼了,不请自来可不是为客之道。” 随着落地,素白衣摆飘动,来人轻声道:“连一杯茶也不愿给么?” 宋临风唇角勾起冷笑:“壶中只有花茶,宋家的花,你不会想尝尝的。” 她站直了身子,回身道:“说吧,半夜闯进宋家是为何事?” 来人自顾自地坐下,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道:“你的人未免过于不济,只是一场雨,魔气便没了,莫非是凡火托生不成?” “雨?”宋临风挑眉,慵懒道:“那么多残魂,能融为一体便足够了,若要一一磨平棱角岂非强人所难?指不定有哪个怕水的被融了进去,意识还未湮灭呢。” 她的对面,素白衣衫的人哂笑一声,道:“你们家选人都是这样马马虎虎?” 宋临风冷冷看他一眼:“时间不多了,你不也送了不少人过来?谁知道不是你的人出的问题。就算我们是盟友,也不代表我会事事容忍。” 这话一出,对面静了片刻,缓缓道:“你这样做,我倒是看不明白了。若是爱一个人,真的会这样对他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宋临风倒掉香炉中的残灰,道:“若无其他事,便请离开,恕不远送。” 来人似乎对她的逐客令闻所未闻,话锋一转,道:“借命……是宋家特有秘法么?” “借命”两个字让宋临风脸色微变,第一次正面看向对面的人,道:“别打主意了,此法非家主不传,下次再问,休怪我不客气。” 来人起身,从容道:“莫急,我无意知晓秘法,仅好奇代价。” 宋临风一扬黑纱,淡淡道:“借命此名便能窥见,其法乃逆天改命,代价么……卜卦改命是何代价,此法便是何代价。” 她说得十分模糊,但来人知晓,她不可能再透露更多,于是微一颔首,道:“多谢告知,在下告退了。” 素白身影在屋内消失不到一瞬,敲门声从外响起。 宋临风理好鬓发,开门一看,宣隐衫立于门外,依旧一身灰袍,神色柔和,道:“方才似乎听见你在跟人说话,是有客来么?” 宋临风冷淡道:“你听错了,约莫是只鸟儿在自说自话。” 宣隐衫见她妆容严整,衣衫不曾乱半分,道:“夜已深了,你还要处理底下的事务,不会太累了么?” 宋临风往前走了两步,道:“你今夜来到底是何想法,不如直说。” 宣隐衫跟在她身后,想了想,试图握住她的手,放软声音:“临风,你已经很久没陪我了,今夜……” 宋临风脚步略停,看了他一眼,慢慢推开了他的手,道:“我还有事,若是困了,便让侍女领你去歇息。” 她的背影曳步生姿,毫不拖泥带水,黑纱在风里飘飞,仿佛一场远去的梦。 宣隐衫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脸色黯淡。 半晌,他苦笑了一下,终究转身离开。 …… 天还不亮,驿馆前已抵达了不少白家的人。 以昨日的管家为首,齐齐对出来的几人行礼,道:“少主人,附近的人手都到了,有些是分家的人。” 白西棠点头,转身对林长辞道:“师兄,如此可安心?我们今日便进山去寻容澄师侄。” 得到林长辞回应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驿馆出发,一刻钟便抵达了重山外围,随后分散作几支队伍,一支先进去探路,剩下两支分别跟着三人。 昨晚通了气,林长辞倒不担心温淮,与他对视一眼,温淮默契地停步,手指拨了拨衣领。 林长辞下意识按住领口,暗飞声质地坚硬,贴着脖颈系好,早已渡上他的暖意。 他不露声色地颔首,温淮这才落后几步,紧绷的唇微微放松,对他做了个唇语:“小心。” 在白西棠注意到这边之前,温淮主动道:“那边似有魔气,我去看看。” 说走就走,他嘱咐了白西棠照看好林长辞后,立刻带着一支人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白西棠怔了怔,笑笑道:“师侄何时变得如此上心容澄?真真长大懂事了。” “总归是同门,又孰能无情?” 林长辞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前方,问管事道:“此处是何地?” 前方水绕密林,一条长河阻断去路,河边似乎住着不少人家。 管事道:“此乃摇金渡,长老不必担心,此处所住之人多是白家昔年仆役之后,并不会妨碍我等。” 这里一看便知是个好地方,水草丰荣,依山傍水,家家墙上挂了腊肉,有人早起劳作,看见管事还专程招呼一声。 见此,白西棠目光一动,吩咐管事道:“你先带这些人马在渡口附近搜寻,我同师兄去他处走走。” 他说这几句话并未避着林长辞,林长辞不露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被他拉住衣袖。 “师兄,随我来。” 二人避开白家人马,从村落另一头进了山,行至幽寂之处,白西棠才停下脚步。 他背对着林长辞,叹息似的开口道:“抱歉,师兄,我不该瞒你。” “什么意思?” 林长辞上前半步,心里多了个猜想。 面前人转过身,唇角自嘲似的牵起,眉宇带着轻愁:“白家出了内鬼。” 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说出来,林长辞愣了一下,听他继续道:“容澄的消失……正是与此人有关。” 不等接话,白西棠深吸一口气,抓住林长辞的手,手上力道前所未有地大,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想紧紧握住他所拥有的的一切。 “师兄。”他低声道:“答应我,之后不论发生何事,一定要同我站在一边,好么?”
第82章 斩魂 林长辞看着他恳切的眸子,心有所思,面上仍带了淡淡的不解。 白西棠观他神色,料到他不可能轻易应声,眉头一蹙,生出几分哀色。 这张脸本就生得清隽秀丽,带了些好看过头的雌雄模辩,总叫许多年轻修士们心生怜惜,看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林长辞在心中微微一叹,二人当了百年师兄弟,他怎会看不出白西棠这番作态的目的。 无非是这事与他有所牵连,怕林长辞责备罢了。 林长辞知道他这师弟从小不怕师父,不怕家中长辈,独独怕自己几分脸色。小时候被苛责一句便伤心得要命,再说一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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