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辞默许了白西棠说这话。 昨夜温存的掌心与缱绻的烛光都消散在那道背影里,宛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弟子便该有弟子的样子。 温淮寂然片刻,道:“自然不会叫师尊失望。” 马车起行,从小城驶入飞焱宗,二人一路无话。 进宗门后,殷怀昭把几人请到了主殿。 主殿已有长老候着了,见到林长辞分外恭谨,他们几人在当年被林长辞补过魂,受过照拂,自然对他尊敬几分。 林长辞被请到上首坐下,其余人分列左右,连婉菁与李寻仙这样的小弟子都得到一个位子。 “经过我等多日研究,知晓若要进入九极秘境,须得佩有玉蝶。” 长老取出那天殷怀昭给林长辞看过的蝴蝶,道:“此蝶乃第一道凭证,一队人中有一人携带即可。” 林长辞察觉他话中未尽之意,对殷怀昭道:“飞焱宗打算将此物分享给他人?” 殷怀昭颔首:“既然许多人已经知晓,私藏并无意义,倒不如大方放出,引其他宗门以高价拍下。” 这样既不遭人记恨,又能从中获利一笔,实乃取胜之道。 林长辞稍微有些意外,他从前与飞焱宗接触得少,以为其中多是好战之辈,不爱弯弯绕绕之事,今日方知并非如此。 见他们二人说完了话,长老继续道:“九极通观出现的次数少,秘境就更少了,我们研究了仅有的记载,只知进去后易被分隔至不同之处,但因本就是筛选有缘人的秘境,就算无缘,静待秘境结束即可,无甚危险。” “秘境里面是什么样的?”李寻仙好奇道:“和说书先生讲的一样吗?会不会有许多奇花异草吗?若我摘几枚放到纳戒中,等出来时,它还在么?” 这些其实都是凡人弟子最常问到的问题,白西棠替长老答道:“不同类型秘境皆不一样,此番我们要去之处无人知道其中如何,花草若是能被你摘下,自然可以带出。” 李寻仙立刻憧憬起来:“要是我能带出些珍惜的花草,回宗门卖掉,岂不是能变成小地主?” “没出息。”白西棠笑骂了一声。 “言归正传。”殷怀昭把话题拉回来:“进去之后,尽可能不要分散,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林长辞几百年来去过的秘境无数,知晓机缘最为重要,并不强求。 他这次会来,不过是想看逼自己入局之人要如何行动。 那人定会一道进入秘境,届时再做打算不迟。 正想着,白西棠取出一枚血玉做的搭扣系在林长辞手上:“师兄,进去后若是分散,可用此物联系我。” 素白的手腕系着蕴含红色血丝的玉佩,有种诡谲脆弱的美。 类似的东西温淮早已送过林长辞,但现在他不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搭扣,不知在想什么。 殷怀昭道:“已到暮夏,静待几天,秘境应当便开了。” 于是几人暂且在飞焱宗住下,飞焱宗重峦叠嶂,地势比神机宗险峻许多,叫李寻仙十分稀奇,整天央着白西棠带他和婉菁四处游赏。婉菁舍不下鹤,他们一走,客居便常常只剩下林长辞与温淮两人。 林长辞这几日的确有意冷着温淮,温淮也识趣,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屋子里,不如往昔粘人。 林长辞以为他终于知晓错处,要开始转性时,秘境悄然而至。 暮色时分,几人院中对弈,婉菁同李寻仙在屋顶看着落日,忽闻一阵飘飘渺渺的乐声。 那乐声说不出的好听,却听不出是什么乐器,她抬头四下搜寻,没找到弹奏的人,却见底下的长辈们全都站了起来。 院中不知何时飞来了蝴蝶,一只、两只、三只……蝴蝶越来越多,铺天盖地,宛如霞云或是落花,由远及近,在院中翩翩起舞。 乐声愈发明显,恍若仙音,婉菁还听到有人在交谈,声音不大,但好似就在耳边,她惊讶抬头,发现传出声音的地方竟是天上。 “及至暮夏,五星倾移。蝶起如云,郁然直来。云中传箫鼓之音,人马之响,则通观可见。” 天地变色,蝶群纷舞,林长辞抬头,察觉到腰间玉蝶隐隐有挣脱之势,引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九极秘境终于现世了。
第33章 问情 玉蝶挣脱了绳扣的束缚,化为一团荧荧白光,飘忽蹁跹着飞往云端。 无论是飞焱宗内还是宗外,不少修士注意到了天地异象,不约而同地飞上天,想探寻云间的秘密。 但他们还没接近,便被一股力量轻柔地卷住抛下,怎么也无法接近蝶群飞舞的地方。 “我们走吧。” 见此,赶来的殷怀昭对几人道。 他们沿着玉蝶印信,跟在白光之后接近了云端。 前几日谈起秘境还算轻松,这会儿真正要进去了,少年少女免不了有些紧张,婉菁抓住鹤的手,生怕跟他走散了。 越是接近,云雾越是弥漫,顷刻蒙住了几人的眼睛,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分不清东南西北。 林长辞凭着直觉往前,隐约感觉身后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他正要回头,听得一声铃铛轻响。 “叮铃。” 下一瞬,雾气漫无边际地展开。 一名身着布衣的人越过他,身形虚实变化,像魂魄般难以捉摸,探寻不到任何气息。 在他之后,又有数名穿着布衣之人纷纷远去,淡开,消散在遥远的天际,黑夜沉入这方天地。 此处已并非飞焱宗地界,雾里空寂,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林长辞猜每个人都被分到了这样的小天地里。 “三千世界,浮生渺渺,寻一尘埃而见通观,想必心有所惑。” 最初出现的布衣之人没有消散,看不清形容,听声音像是名年轻书生。 他悠悠开口,声音缥缈:“通观知世间万世,理当为阁下解惑,但鬼神之道不同,人魔之道亦相悖。阁下所问者,可在神、鬼、古、今、情、恨之中?” 他说这话的同时,背后浮起了成千上万面镜子,镜面璀璨耀眼,形状各不相同,皆映出了林长辞的面庞。 这些面庞有着不同的模样——刚出山的白衣剑客,初入宗的年轻气盛,开山多年的沉稳平静,竟还有断魂塔时的狼狈脆弱。 无数个林长辞与他对视,仿佛时间在此刻交汇,他们遇见了不同时候的自己。 林长辞微怔,往前走了几步,更清楚地看见有的镜中不止有他,还有一些相关之人。 他粗略一扫,竟然在某个破碎的镜中看到了温淮的身影。 那面镜子里没有他,只有温淮。 男人双眼猩红,脸上染血,冷淡地提着剑,有种疯狂到极致的压抑。注意到镜前出现的人,他冲着林长辞咧嘴笑了笑,伸出手,似乎想穿过镜子抚摸他,却发现触碰不到,脸色一凛,眼神骤然变得晦暗。 林长辞看得心中一跳,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温淮。 冷酷,疯狂,平静,不像温淮本人,更像魔修借了温淮的躯壳,隔着镜子看他,眸中是浓浓的兴味。 这是什么时候的温淮? 林长辞拧眉,正要细看,所有镜面却骤然一白,一片沉寂,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温淮。 漫天镜光下,布衣书生静静凝望着他,像是等候他的选择。 林长辞问:“能再看一遍么?” “阁下所问者,可在神、鬼、古、今、情、恨之中?” 布衣书生依旧重复这句话,他不是真正的人,只是一道神念,无法与林长辞交流。 无数片镜子映照着他,如同无数条前途未卜的路。 林长辞知道,自己应该选一面与现在有关的,或与幕后黑手有关的镜子,但思来想去,温淮冷厉疯狂的神情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叫他难以放心。 他沉默片刻,伸手触上那面菱花镜。 镜面冰凉,被林长辞点到的地方,赤红的涟漪扩散开来,恍若鲜血。 随着光芒大盛,青年清瘦的身形逐渐被吞没其中。 待他完全消失后,镜子翻转过来,背后刻着一个字——“情”。 “‘问情’之道么?”镜前,布衣之人轻声道:“祝阁下此路顺遂。” …… 天地改换颜色,林长辞一步踏入其中。 等再度能够视物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火焰烧灼的味道,睁开眼后,四下打量几眼。 他站在一片大火焚烧过的山谷中,枯焦的木头歪七八糟倒在路边,截断水流。干涸的溪道底下,连石头也是暗红色。 石间寸草不生,石头缝里有地上有蛇爬行过的痕迹。除此以外,还能找到些细碎的枯骨,多半是被蛇吃掉的鸟。 方圆百里听不到一丝活物的声响,林长辞用神识探查,没能找到其他人。 两边的山有无穷高似的,远远朝外延伸出去,看不到天空,山上垒着无数巨石。林长辞摸了摸袖间的暗飞声,选了个方向前进。 他走得不慢,但走了半晌,依然看不到出路,周围倒是渐渐多了些枯黄转青的草叶。如果没猜错,这应当是生长的灵草,能解这附近会出现的毒,但不能多食,否则会加重毒性。 此处灵气稀薄,稳妥起见,林长辞在舌下压了颗避毒丹,又摘了几片草叶放入袖中,吹起了暗飞声。 他吹了几下就继续往前,希望用神识探到其他人的气息。但自从进入雾气的结界后,他仿佛便被隔绝在单独的一方天地,没有感知到任何人,也没有收到回应。 这是种极为不祥的感觉,林长辞停下脚步,觉得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他按了按心口,约莫是走得有些久了,里面隐隐有些发疼,暂且坐下调息。灵气刚刚运行过一个周天,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经脉不知什么时候附上了一层红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灵力竟无法除去。 那层红色紧紧攀附在外,虽不影响灵力运行,却随着灵力一道流转周身,叫林长辞浑身泛起热来。 还是中毒了? 林长辞皱眉,将先前摘的草叶放入嘴里嚼了嚼。路边枯黄带青的叶子很少,不能过多指望,必须要尽快走出这里。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走了不知多久,山谷依然连绵不绝。虽看到了一点苍翠青山,却远在天边。 热气蔓延到四体百骸,林长辞没有镜子,也知自己现下一定浑身泛红,素来苍白的面颊免不了染得绯红。 夜晚即将降临,这山谷十分诡异,越是接近入夜,反而越热。 林长辞热得头昏脑沉,口干舌燥,担心继续走下去会遇到无法应付的事情,便寻了个山洞暂歇。 他用灵石摆下冰霜阵,灵石却瞬息化了,渗入地下,灵气散得极快。 连续两次如此,林长辞便不在这上面费力气,转而摆了个防守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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