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长辞没有忘,从来没有忘。 温淮握紧了手中的剑,这是他收到的第一柄剑,也是唯一一柄。 “自是趁手的。” 他笑了笑,努力压住声音里的哽咽:“师尊……” 林长辞问:“嗯?” 温淮不说话,把剑佩在腰间。 然后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紧紧抱住了他的月光。 …… 想起旧事,难免黯然几分。 但这黯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林长辞察觉之前,温淮便整理好了情绪,道:“师姐进了酒楼,我们也去吧。” 只要林长辞在他身边就好,怎敢奢望更多? 温淮垂眸,用手臂隔开其他人,以免挤到林长辞,二人去了城中最好的酒楼。 正是晌午,一楼座无虚席,还有说书先生从屏风后出来,看势头即将开始说书。 林长辞与温淮上了二楼雅座,若华等人已选好了位置,几个少年少女兴高采烈地交流着今日见闻,就等两人落座。 “师尊,这家酒楼的菖蒲酒很不错,方才进来我便定了一壶,你要尝尝么?”若华问。 她爱酒,尤其是好酒,没等林长辞点头,便倒了半盏。 菖蒲酒性温,喝一点也无妨。林长辞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淡色的唇上沾着酒水,柔软湿润。 温淮视线落在上面,喉结上下滚了滚,怕被其他人注意,借着饮酒挡住异样的神色。 这时,底下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开场白道:“众所周知,碧虚长老几月前回了神机宗!” 若华等人怔了一下,没想到话头突然引到林长辞身上。 说书人继续道:“看诸位客官的神情,应当都知道碧虚长老罢?今日端午,我便说个碧虚长老斩恶蛟的故事!”
第27章 看灯 说书人讲得抑扬顿挫,口若悬河。 “……那蛟龙怎一个可怖了得!碧虚长老却毫无惧色,喝道:大胆妖兽,接我一剑!言毕,碧虚长老拔剑便斩!蛟龙犹在笑他不自量力,不料龙角竟被斩下半边……” 底下听众们听得兴致勃勃,并未察觉真正的碧虚长老就在他们头顶雅座。 林容澄撇嘴道:“师父只是面冷,才不会如此轻狂。” 若华赞同地点头,白西棠却笑道:“那是没见过你师父轻狂的时候。” 他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林长辞,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道:“几百年前,师兄刚出师时,可比这狂多了,曾一剑挑翻了一个宗门。” 时过境迁,林长辞数百年前的过往也只有白西棠这样的旧友才知道了。 弟子们好奇地看向白西棠,连温淮也放下酒杯,听他不紧不慢地讲道:“师兄本来路过一个镇子,恰逢镇中有喜事,被留下来吃酒,但酒还没吃到,新娘子就半道被人抢了。抢的人是附近宗门的掌门之子,欺男霸女惯了,没人管得了。师兄听说后,酒也不吃了,提剑就去了那个宗门。” 李寻仙听得张大了嘴:“可是,一个宗门得多少人啊,林师伯怎么打得过?” 他看向林长辞,青年端着酒杯的手清瘦细长,不像剑客,更像属于文士的手。 白西棠继续道:“你师伯剑法可比我厉害多了,养出如此纨绔的后代,这宗门不过是一方土霸王,哪里有什么底蕴?师兄只用了三剑,一剑斩开宗门牌匾,一剑削平掌门居,最后一剑的剑气把那纨绔掀翻在地,没人敢上来阻拦,连他掌门爹都缩在后面尿了裤子。” 温淮听得出了神,侧头凝视着身边的师尊。林长辞神色平静淡然,似乎白西棠口里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温淮头一回体会到“君生我未生”的滋味,师尊当年的意气飞扬的样子,是再不能见了。 “后来呢?” 林容澄听得眼神晶亮,没想过自家师父还有这样出头的时候。 “纨绔把新娘子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还被逼着在镇民面前发誓,若再行恶,便天雷轰顶。”白西棠摊摊手:“再后来就没了,几百年过去,那个小宗早就不在了,山头的草都比你们年龄还大呢。” 林容澄听得咂舌:“师父,你原先竟如此厉害。” 林长辞道:“是你师叔夸大了。” “才不是呢。”若华笑道:“原先以为我算是同门中的异类,如今一看,倒是承了师尊昔年的脾气。” 她笑嘻嘻的,林长辞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又喝了口菖蒲酒。 几人在酒楼待到傍晚才离开,此时城中人越发多起来。 商贾戏子、游侠镖师……三教九流都出现在街头,有替人写信的,有卖艺碎大石的,还有和尚撑了个摊子抽签算命。 “和尚也会算卦批命?”李寻仙看稀奇,在他摊前停步,问:“这个怎么抽?” 和尚面善,笑着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非也,小施主,贫僧不会批命,只是代友人看一会儿摊子。” 他给李寻仙解释道:“若需算命,请从此筒抽出一签,再于画册寻到签上之数,即可解签。” 左右闲着无事,几人在摊前停下脚步,给了铜板,各自抽了一签。 李寻仙拿着签和婉菁道:“婉菁师妹,你抽到的数是多少?” 婉菁看了看,道:“叁拾。” 李寻仙眼睛一亮,道:“叁拾,和我的生辰一样欸,婉菁师妹,把这支签换给我好不好?” 和尚招呼道:“各人抽到便是各人的,怎么能换?” 李寻仙才不管他,换过之后,勤快地给其他人翻起画册:“我看看,婉菁师妹的是树下睡觉,应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的是飞蛾停在烛台上,容澄师弟的是燕子,师伯是……嗯?师伯的怎么是一张红纸?” 若华凑过去看了看,挑眉道:“和尚,这里头怎么还有红纸,莫非是漏了画?你既不会批命,也不会解签,难道想骗我等的钱?” 和尚并不动气,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施主,此摊非我所有,签也非我代抽,如何骗钱?” “那这红纸怎么说?”若华道:“师尊,我帮你重新抽一签。” 说着,她又抽了一根,翻开看看,这次寓意倒是极好,是个如意。 “这还差不多。”若华扬眉。 温淮也抽了一签,画上是一只鸟在照着镜子。 杨月水道:“孤芳自赏?” 若华问:“难道不该是孔雀开屏?” “……” 温淮拧眉,争辩道:“这鸟尾巴分明垂着,哪里开了屏?” “我看不尽然。”白西棠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长辞。 李寻仙问:“师父,你不抽么?” 白西棠摇头,道:“龙舟已经下水了,现在再不过去,待会只能御剑在空中看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人加快了脚步往河边去,但路上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很快便走散了。 林长辞走在人群中,放眼看不见熟悉的面孔,正想去寻,手腕被紧紧拉住。 “师尊。” 温淮钻到他身边,以身为墙,却不敢过分逾越,将他半护在怀中:“此处拥挤,先退出来为好。” 林长辞被他护着离开人群,站在短巷口前,四处看看,依然没找到卧云山的人,唯有用神识探查,才能感觉到林容澄和鹤相隔不远。 他放下心,对温淮道:“你师姐惯是爱玩,多半已经到河边了。” 河边早已人山人海,龙舟与河灯飘浮在河面,随水相逐,星星点点,宛如星河倒悬。 不论是修士亦或凡人,手上多提着花灯,神色欢欣,互相交谈着,口音各有不同。檀香、脂粉味和艾香融合在一起,人群熙攘。 “听说这条河放灯极为灵验,我师兄便是这样成功找到道侣的。” “可是今年求姻缘的人也太多了,不如求点别的吧。” “是么?那我要想想写点什么……” 路人闲谈入耳,本该立刻抛于脑后,却让温淮心里一动。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立了灯树,挂满明灯,似乎有人正在贩卖,便松开林长辞的手道:“我去买两盏花灯,师尊在此稍等片刻。” 林长辞颔首,没有多想,独自立于柳树下,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河边除了陆续扶老携幼看龙舟的民众外,还有许多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神色甜蜜地一起放着灯。女修打扮得美丽动人,男修衣服干净整洁,一表人才,一看便是道侣或好事将近。 林长辞已在人群里找到了鹤与婉菁的气息,却久久没感觉到白西棠的。 这时,旁边忽然有个女修轻声问:“请问……前辈可是碧虚长老?” 她的声音藏着说不出的惊讶,林长辞转头,见一名年轻女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 女修面容清秀婉丽,正值妙龄,头上发饰像兔耳朵般可爱,有股熟悉的气息,约莫是神机宗某个小弟子。 看清林长辞的面容,女修捂了捂嘴,发出小小的惊呼:“竟然真的是您!弟子失礼了,方才弟子见丹霄君在买灯,以为他独自来游玩,正想相邀同游,却未想到长老也在。” 林长辞道:“无需多礼。” 女修害羞地低头,道:“是,因着好久不见丹霄君,故而唐突……还请长老勿怪。” 说着,女修往温淮离开的方向看去,头顶兔耳朵晃了晃,甚是乖巧可人。 见她的动作,林长辞心里有几分奇怪,问:“你二人相识?” 女修红了双颊,羞怯道:“弟子认识丹霄君……丹霄君多半已记不得弟子了。” 她手指紧张地搅了搅衣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知今晚,弟子可否邀请丹霄君一起放灯?” 林长辞本回答,她可以直接问温淮本人,不必问自己,但瞥见旁边的青年男女时,突然明白了。 女修定是看见温淮与他同来,以为这样的日子里,温淮也要向他尽孝。若是贸然提出放灯或许惹得林长辞不喜,因此先来征求他的意见。 林长辞有一瞬恍惚。 此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温淮已不是孩子了,他有自己的际遇和友人,不该再黏在他身后,永远做他山中的小弟子。 今日在此处赏灯的人中,除去家人,侠侣,友人,亦有师徒,却无一人如温淮这般大了还跟在他身边的。 女修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林长辞微微垂眸,想起那日早晨无意造成的尴尬。 温淮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也该寻一位道侣了。 他淡淡道:“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便是。” “那长老……”女修有些不好意思。 林长辞道:“你在这里等他即可,若他问起,便说我去寻友人,叫他不必担心。” 说罢,林长辞转身,独自离开了河边。 …… 待温淮回来时,柳树下原本的人不见了,林长辞的位置上站了一位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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