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除非那位长老再世。” 见玄宿指了指天,提剑弟子立刻明白过来:“碧虚长老?” 这时,旁边有人插嘴道:“碧虚长老不是走了好多年了么?他山上那些女弟子怎么还不散?守活寡?” 那人说着,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玄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那人嬉笑道:“谁没事收那么多女弟子啊,指不定早就……” “慎言。” 玄宿冷了脸色,提剑弟子也道:“碧虚长老品性如何,修真界有目共睹,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置喙的。” “说的不错。” 殷怀昭踱步过来,那吊儿郎当的弟子还要再说,看到宗主来了,立刻消了气焰。 殷怀昭斜了他一眼,道:“妄议前辈,出口不逊,回宗罚抄一百遍门训,思过崖面壁一月。” 弟子不敢辩驳,诺诺称是。 他们所讨论的,其实是修真界众所周知的一事。 ——林长辞的卧云山上,一大半皆是女弟子。 他亦是神机宗内女弟子最多的长老,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无人敢说他风流。 殷怀昭听过关乎此事的缘由,然岁月更迭,许多小辈不甚清楚。 此事要追溯到数百年前,林长辞刚出师不久时,为磨砺道心,独自游历人间。 他那时还是一名清净自在,毫无牵挂的年轻修士,游历至尾声,竟遇见一老翁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边欲溺死婴孩。 他出手救下婴孩,不解老翁为何造孽。 老翁道:“年岁饥荒,颗粒无收,我家实在养育不起。又是女婴,不如溺死,少一张吃饭的嘴,家中也好留下余粮,延续香火。” 林长辞与他辩驳:“男婴女婴,此时同是一张吃饭的嘴罢了,何苦溺死?且在修真界,不少女修比男修更强。” 老翁哂笑:“那是修真界,仙人,修真界与人间能一样吗?仙人若要发善心,自己收养便罢了,可天下那么多要被溺死的女婴,莫非都能管得过来?” 林长辞便道:“我道号碧虚,若有女婴被弃,大可送至神机宗卧云山,我自会收养。” 这段故事传出来时,无人当真过,只是笑话林长辞年纪轻轻,不自量力,不知随口许诺易成心魔。 天下被抛弃的女婴何其多,他一人如何养育得过来? 可林长辞说到做到,此后有人往他山上送女婴,他从不拒绝,留在山中悉心教养。天资好的通过选拔,便是外门弟子,天资不够的也能作为洒扫弟子留下。 一人之力如蚍蜉撼树,集众人之力却能聚沙成塔。 渐渐的,女婴们长大了,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便自己开山立宗,也学着他收养女婴,徒弟又收徒弟,神机宗的女修士是以逐年增多。 后来,许多女子间流传着一句话,若是被家中所弃,便去碧虚长老的卧云山,就算无缘面见长老,见了师姐也定能寻到出路。 因此,尽管神机宗不是专收女子的宗门,却总有许多女修前去选拔。如此年复一年,先前那些笑话的人都逐渐住了嘴,对林长辞也逐渐从轻视变为敬佩。 他修为进境极快,可见道心从未动摇,将来定能功德圆满,飞升上界。 回想起这段往事,殷怀昭看着天际,难得叹了口气。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他遇见林长辞太晚,可惜这样的人最后竟死在那群迂腐的宗门长老手里,甚至没能等到平反。 …… 山中。 竹影摇晃,幽幽寂寂。 温淮走了三天,平日里有他缠着,林长辞嫌黏腻。 如今他不在,山中倒是无端端的冷清些许。 温淮离开没多久,林容澄便醒了。他先是十分知趣地认了错,死活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同样的傻事,随后发现温淮不在,以为师父终于看清无赖面目,把人撵走,这几日心情十分欢快,连做课业都主动了不少。 日子虽恢复了往昔平静,但林长辞心头隐隐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的直觉极少出错。 第四日早晨,林容澄随鹤去山顶吐纳调息,林长辞闲来无事,检查阵法有无错漏,边上草丛窸窣作响,忽然跌跌撞撞地冒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素白衣裳,衣袂发梢被竹间晨风吹得飘飞,面容哀婉清隽。 许是惨白着脸的原因,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悚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长辞,末了,惨然一笑,哑声道:“师兄……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林长辞愣住了。 前几日才说到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曾经颇为亲近的人,叫他少有的束手无措。 这人素色的袖子与衣摆上都沾着灰脏,却无损于姿容。他怔怔抬手,想触碰林长辞的脸。 “师弟?”林长辞低声喊。 听到他的声音,白西棠上前一步,紧紧箍住他的手腕,这个素来柔顺的人力气竟大到让他有些发疼。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白西棠笑声也沙哑,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等了你十年啊,师兄!” 他胸前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眶发红,眼泪滚落下来,一滴滴地砸在林长辞手上。 那张清隽柔婉的脸流露出十二万分的凄楚,仿佛他们此刻并非重逢,而是死别。 做了上百年的师兄弟,林长辞从来看不得他哭,取出手巾想帮他拭去,却被他又抓住另一只手,声音颤抖:“师兄,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若我当初知道……若……” 他几次没说下去,气息发虚。 约莫在附近山间不眠不休地找了几日夜,终于见到了十年不见的人,白西棠神色一松,眼皮便沉沉下坠,最后话没说完,竟晕了过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铁钳似的抓着林长辞的手腕不放,仿佛死也不会松开。 林长辞无法,只得将他先行带回竹楼。 总归是修炼之人,刚进入堂屋,还未等林长辞出声,白西棠便悠悠醒转。 他先是往屋内扫了一圈,斜斜坐起,接着不露声色地从被搀扶的姿势变成主动挽住林长辞的动作,语气疑惑:“师兄一人住在此处么?” 林长辞知他心细,多半已经看出这里不止一人居住的痕迹,便道:“鹤也在此,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白西棠眼里还残余着刚才的泪珠,含情凝睇,轻言细语道:“师兄的补魂手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怎么能忘呢?那可是林长辞留给他唯一的印记了。 …… 下午。 接近傍晚的夕阳最为柔和,温淮从剑上跳下,将披风脱掉,便往竹楼走去。 几天不见,师尊定然想念得紧。 温淮面色柔和几分,穿过竹林,忽然见到林容澄蹲在院中,撇着嘴使劲磨剑。 听到脚步声,林容澄回头看见他,脸上先是如常的不待见,随后想到什么,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他这个神情让温淮心生不妙,快步走到堂屋前,里面传出一阵笑语晏晏。 “山中如此冷清,不如我留下来陪师兄吧。我曾许愿,想一辈子陪在师兄身边,师兄莫非忘了么?” 听到这个声音,温淮心底一沉,他踏入堂屋,里面竟坐着许久不见的白西棠。 他穿一身素色衣裳,看起来干净温和极了,正和师尊在竹制的矮几边谈笑。 见温淮进来,白西棠温柔一笑:“阿淮来了?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你知道你师尊在这里,怎么也不传信和师叔说一声?” 林长辞面色也比平时温和,见到他微微颔首。 二人坐在一起,仿佛一对恩爱眷侣,白西棠的手搭在林长辞手臂上,笑容好不刺眼。 见状,温淮微微捏紧拳头,声音冷了几分:“怎么不见殷宗主?听说小师叔不日便将与他结成道侣,师侄正想送上贺礼呢。”
第13章 元宵 温淮说完,白西棠眼睛微微睁大了眼,问:“师侄是从何处听到的谬传?” 说着,他转头对林长辞掩唇一笑:“师兄,我与怀昭并非外界所传的关系,师侄大抵是误会了。” “是么?” 温淮几乎是把剑拍在二人中间的矮几上,如愿分开白西棠搭在林长辞手臂上的手,道:“我前些日子还与师尊说,小师叔与殷宗主正游山玩水,师尊特地嘱咐我勿要打扰。” 他寻了个林长辞身边的位置坐下,问:“对吧,师尊?” 矮几设在竹榻上,旁边分明有独椅,温淮却偏要来挤榻上本就不多的位置。 也幸好林长辞本就身形清瘦,不占什么地方,即便如此,背后也几乎和温淮贴了个满怀,他转身道:“去旁边。” 温淮很不给面子:“不去。” 他握了握林长辞的手,意有所指:“师尊的手怎的如此冷冰,莫非与人在外闲谈太久,忘了暖炉?” 这般作态让白西棠笑容淡了一瞬,随后垂眸,语气黯然:“都怨我,与师兄重逢太过欢欣,竟拉着师兄说了半天话,也不知师兄畏寒。” “无妨。”林长辞道:“不是什么大事。” 白西棠心思纤弱敏感,易大喜大悲,方才还晕倒在自己面前,若知道自己灵力枯竭,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 “师兄从来习惯这样,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白西棠苦笑一声,道:“若是怕我担心,师兄更应该告诉我,如此瞒着有何意义?我又不似师侄有重任在身,以后总归会一直陪在师兄身边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话中有歧义,对温淮笑笑道:“师侄莫要误会,你年纪轻轻,便已颇有威望。师叔比不得你,也无甚远大志向,在山中陪伴你师尊倒是正好。” 温淮觉得他话里有股微妙的意味,不过三言两语,便把二人身份划得清清楚楚,暗示自己杂事繁忙,比不得他清闲。 赶路赶得有些口渴,温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日的茶水不像是林长辞常用的那种,香气更足,一时之间,屋内茶香四溢。 他轻抿一口,道:“小师叔说笑了,温淮一介白身,何来威望,不过是其他道友给几分薄面罢了。身为弟子,还有什么比侍奉师尊更要紧的事么?” “师侄真是孝心可嘉。”白西棠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林长辞隐隐察觉出二人间似乎暗潮汹涌,但没明白潮头从何而来,只记得这二人都不是爱争论的性子,便问转移话题道:“师弟,你与殷宗主一同出行,如今你舍他上山,他可知情?” 白西棠道:“他不知我是来找师兄,但是……” 他叹了口气,道:“我忘了告诉他莫要来找我,假如他来到此地,见到师兄,那岂不是又要扰了师兄的清净?” 闻言,林长辞蹙了蹙眉,他适时道:“我这便与怀昭传信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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