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好行迹,他重新披上黑袍,从原路绕出。 黑袍遮盖住他的身形和面容,问泽遗藏在袖中的手里,紧攥着兰山远给的符咒。 要是有妖突然过来,为了两人都好,他只能请那妖暂时睡上一会,把他给忘掉。 他自然希望能遇不到人安稳离开,可惜天不遂人愿。 走过条小道,他与一只年轻的苍雀狭路相逢。 提着灯的苍雀狼狈又憔悴,瞧见有不速之客,惊讶瞪大眼。 敏锐察觉到问泽遗身上陌生又危险的气息,他张嘴就要呼喊。 问泽遗还没抽出符咒来,一阵青绿色的流光游过。 他身前的苍雀翻了眼皮,软绵绵倒在地上。 好熟悉的灵气。 问泽遗浑身紧绷,拉低斗篷遮盖住脸,用余光打量来人。 这不是妖族的装束,而是人族修士。 他身穿白衣,靴上沾染了泥泞。 这装束过于熟悉,问泽遗头脑空白了一瞬。 是大师兄。 思明丹的副作用开始凸现,他的头嗡嗡作响,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这下遭了。 兰山远给的符咒能消了其他人的记忆,却消不掉兰山远的记忆。 他一身魔气,怎么能让兰山远看见。 他的视角看不见兰山远的脸,兰山远理当也没瞧见他的容貌。 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泽遗冷静地低下头,拔腿欲走。 术修不擅体术,及时脱身也未必不可...... 黑袍被拉住,如雪白发倾泻。 问泽遗瞳孔紧缩,停住脚步 。 “四师弟,你要去哪?” 兰山远的声音与平素无异,像是压根没感觉到问泽遗身上冲天的魔气。 果然瞒不住他。 问泽遗僵硬地回过头来。 对上兰山远的眼睛,一深一浅的瞳孔中,甚至能倒映出他眼角还未收拢的红色纹路。 心像是被丢进了冬天的镜泊,从里到外都在发冷。 正道宗门的宗主,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师弟修魔? 他试图在兰山远眼中看到震惊、失望和痛心。 可都没有。 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脱了力,跌在兰山远身上。 他浑身被雨水浇透,袖子滴滴答答落下水,显得颇为狼狈。 预想中被推开,然后被兰山远斥责的场景并未发生。 四周昏暗,兰山远的脸色也略微发白。 他只是掏出块帕子,温声:“当心着凉。” 问泽遗麻木地接过帕子。 这算什么? 把他带回宗打断灵根之前,师兄对师弟最后的关怀吗? 在他的注视下,兰山远垂眸,看向昏倒在地上的苍雀。 他默念咒文,抬手洗去苍雀的记忆。 随后,他收拢被问泽遗一身水沾湿的袖子,将手搭在问泽遗的肩上。 源源不断的灵力送过来,问泽遗脸上的魔纹迅速变淡消散,瞳色也恢复正常。 “还能走吗?” 他关切地看着问泽遗:“若是走不动,我背你离开。” “可以走。” 问泽遗原本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得快些走,苍雀们应当马上就会聚过来。” 时不时落下的天雷太过惹眼,且兰山远的态度反常,让他觉得待在这都是煎熬。 “不急,可以先寻处树林。” 兰山远扶起他:“你需要清净的地方歇息。” 问泽遗神色复杂:“可这是苍雀的领地,要是被他们发现,恐怕会误会我们的来意。” “布个隐秘的结界即可。”兰山远面不改色。 “师兄。”问泽遗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忍耐不住。 他心里酸涩,别过头去,眼眶微微发红。 “你理当发现了的。” 要是换作别人这般对他,他可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先下山去,往后再想办法去解决。 可术修对魔气最是敏感,他瞒不住兰山远。 既然发现了,还是挑明说为好。 兰山远动作顿了顿。 “你身上有魔性。”他平静道。 “而且魔性不轻,怕是已经存在多年。” “若是被谁发现,你会被置入危险境遇。” 问泽遗垂眸:“是。” 其实兰山远都看得出,刚才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妨,我会瞒住他们。” 问泽遗微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兰山远。 见他这副样子,兰山远眉头微蹙,面露不解。 “除了他,莫非还有人看见你入魔的模样?” 若是有,找到再把记忆洗掉就好。 其实杀掉更省事,但问泽遗不喜欢这么做。 “没有。”问泽遗连连摇头,果断选择装傻充愣。 从兰山远的态度来看,兰山远不打算追究他,甚至在帮他隐瞒。 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沉重的步子也变得轻快。 走在路上,两人无话。 一道道雷没劈得问泽遗痛不欲生,魔性却让他的头脑昏沉。 “暂且在此处歇息。” 兰山远将问泽遗放在块还算干净的大石上,支起结界挡住风雨。 不是因为这里合适,而是因为他急需休息。 问泽遗身上魔性只是被暂时压下去,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师兄,笼在山上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自己讲起话很正常,实则声音气若游丝。 “应当是苍雀族的禁制。” 因为太虚弱,问泽遗身上的剐蹭伤不再自动愈合,大大小小伤口斑驳,渗出血来。 兰山远边替他包扎止血,边回答他的问题:“为了防止外族入侵,妖族的大能会为族人栖息的地域设下阵法。” “禁制开启,外人不得入内,族人不可外出。” “他们自己的禁制?” 问泽遗不禁坐直:“这就奇怪了,这禁制是为了保护族人所设,眼下开启不合时宜。” 在山火爆发的时候开启禁制将族人圈在领地,是带着全族找死的行为。 从刚才苍雀们想要冲开禁制看,恐怕禁制开启,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是有人恶意开了禁制,想要害他们。 越想,问泽遗的头越疼。 “的确。” 兰山远轻轻放下他的胳膊:“你右手也有伤,让我看看。” 他包扎的动作极其老练,问泽遗乖乖伸去另只手:“师兄居然连包扎也会。” 他笑道:“太了不起了。” 之前看兰山远打伞都别扭,原以为他是不会动手包扎的。 “也不是难学的技巧。”兰山远周身紧绷的气场柔和了些。 “别动,血会渗出来。” 问泽遗彻底心安了。 兰山远替他隐瞒魔性,还把他包扎好,肯定不是为方便把他丢掉。 思明丹的副作用愈发地重,他竟然在如此危急的情境下,生出困倦,眼前也模糊起来。 问泽遗不住地掐着手心,极力让自己清醒。 为了不睡过去,他锲而不舍地主动和兰山远搭话。 “对了,差点忘问师兄怎么进来了。” 他语调里带了丝委屈:“这是我的劫难。” 明明只要他受着就可以了,不必牵扯兰山远的。他不想让兰山远看自己这副入魔后的狼狈模样。 兰山远应该在山下,同其他宗门的长老在间敞亮的屋里开会。而不是像现在,陪着他蹭了一身的泥水,躲在结界像偷//情似得出不去。 大师兄怕是数百年都没这般狼狈了。 “你是我的师弟,我不放心。” 兰山远语调平和,可问泽遗瞧见他把沾了血的布叠得齐整。 似乎兰山远每次一焦虑,就会露出这种习惯来。 现在他怕是让兰山远更不放心。 问泽遗面露歉疚:“麻烦师兄了。” “不必自责。”兰山远收拢绑布,“就算我不进山,相信师弟也能摆平一切。” 止血的绑带束缚住两人的手,仿佛如此,就能让他们一直紧密相连。 “睡吧,别担心。” 问泽遗实在头晕得厉害,只得嗯了声,缓缓闭上眼。 反正下回兰山远要是去犯险,他也会跟着兰山远。 不光因为他们是师兄弟,也因为他喜欢兰山远。 他比兰山远多了个理由。 其实只过去没多久,但是在病中的人,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师兄。”问泽遗的额头上也被磕伤,他眼睛睁不开,乖巧地低着头任由兰山远包扎。 没来由地,他开口问。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他原本想说的是持明宗会不会不要他,结果脑袋一岔,弄错了主语。 好在兰山远并没在意,甚至听着心情不错。 “自然不会。” 一道天雷劈落,穿过结界,伴随着巨响落在问泽遗的身上。 他仍然感觉不到疼痛。 “雷劫不疼吗?” 他睁开散大的瞳,喃喃自语。 本以为雷劫会是拦路虎,他一路上却几乎没遭雷劫的罪。 每次落雷后,他只感觉经脉发麻。 可原主的记忆分明告诉他,雷劫极其可怖。 疼得像是剥皮抽骨,打碎血肉,又原封不动地塞回去。 渡雷劫时死掉的修士,有三四成是活活疼死的。 修士们突破关窍渡雷劫闭关,一是求个清净,二是是不想让外人瞧见狼狈。 兰山远的手轻轻抖了下,随后快速缠好绑带。 “不会疼的。” 他轻声道。 五脏六腑的阵痛还没过去,可早已习惯疼痛的兰山远却是欣喜的。 问泽遗的魔性暴露,他和他,终于有了共同秘密。 他会以师兄的身份,以更合适的理由朝他更靠近一步。 做他的共犯。
第54章 替罪 “感觉如何?” “多亏师兄,我已经好多了。” 问泽遗的伤口处已经停止渗血,皮肉上触目惊心的淤青和紫红开始飞速消退。 兰山远的纳戒像个宝库,里面放着能用来取暖照明的上品火灵珠,以及应急的丹药。 火灵珠的炙烤下,两人衣服渐渐烘干。 冷汗褪去,问泽遗的四肢回温,只有衣服和发尾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能勉强看出些狼狈模样。 问泽遗将忙乱中散落的长发扎起,背靠着粗粝的树干。 因为心境不同,他现在再看苍巽山的深林,已全然无之前那般危险诡谲之感。 暴雨依旧在下,却没有丝缕能淋到结界之中。 树下的一隅地,俨然将他们暂时隔绝于危险之外。 苍雀隐居的山林已被烧得不成样,远处隐约传来苍雀们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动静,时不时还伴随着劫后余生后激动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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