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救了北冥,该不会有别的目的吧?” “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仙尊都发了记载真相的玉简……” “可是修真界现在不都是落月峰说了算,只要仙尊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当——”的一声。 乔听本命剑尚在鞘中,却直接在那几人所坐的桌上落下,戳出了一个大洞。 那几人的茶水全被他打翻,他满不在意道:“破损我赔,但是几位明知有落月玉简还编排无辜好人,是不是也该赔个罪?” “……” 这些都是后话了。 - 安无雪没死。 短短几日,上至仙门氏族、大宗小派,下至平凡百姓,都听过这五个字。 安无雪不仅没死,据说几日前北冥浩劫,不知从哪来的登仙雷劫将整个北冥第一城覆盖,春华气息连出两道,北冥皆知——安无雪救了北冥。 上官了了将一个借影石挂于剑阵之上,织了一场幻梦,借阵主之权,以剑阵之能,将当年安无雪“戕害同道”一事展现于世人眼前。 她当着所有仙修的面,言明自己当年识人不清、错冤无辜,因果延绵千年,险些害了如今的北冥,万死难辞其咎,无颜再执掌北冥,不日将会将城主一位交托。 宋不忘在照水城中听闻此事,怔然许久。 秦微刚刚出苍古塔,险些没站起来。 苍古塔顶层只有安无雪一人活着出来过,秦微能活着出来,还是因为他职责在身,不可任性,谢折风特意叮嘱过弟子注意他的生死,在他垂危之时给他送来灵药,他这才在反复的苦痛中熬了出来。 他都如此……当年的安无雪呢? 他本想把伤养好之后,为安无雪去四海寻一些修炼灵物,可听闻北冥一事,他大笑几声,拖着伤重之躯,亲自在那些写明千年前真相的玉简之上,添上了北冥一事。 如今,除了离火宗一事,已经再无其他。可离火宗灭门的苦主戚循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又能说什么呢? 秦微便干脆领着司律峰弟子,满四海地发玉简。 霜海前,那先前为安无雪引路过的女弟子站在长松下,恍然看着先前自己同宿雪交谈过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晚明月挂在松上霜雪后,她和仙尊留下的那位宿公子,谈及首座的往事。 如今回想,竟然一切都是妄言。 她自言自语地对着长松说:“我隐约听说,仙尊留下宿公子,是因为宿公子和首座颇为相似……” 她想起了那人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微弯,全无戾气,不论她说什么,那人都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首座也是这样的吗? 当真是端方君子,无愧金身玉骨之名。 “也不知北冥如此纷乱,宿公子怎么样了……” - 不过几日,北冥尚在收拾残局之时,两界便已是人言人云,纷纷扰扰。 安无雪却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好像回到了残魂归于荆棘川之时,空空茫茫地飘荡四方,漫无目的,失了来处,丢了去路。 那第五根天柱似乎一直在自己身侧,无声无息地顶天立地,好像没有人看到它。 就这样,很久,很久,很久…… 大梦一场。 他醒了。 他睁眼——我做梦了吗? 好像做了。 也全忘了。 屋外有人轻声问道:“首座醒了吗?”
第99章 这一声“首座”,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传来,伴随着窗隙送来的风,飘在浮尘中,喊得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曾醒来。 他揉了揉双眼,看向屋内格外熟悉的摆设。 春华躺在他的身侧。 我在北冥? 这里不是北冥的城主府吗? 他习惯地用了个除尘法诀起身,行至窗前,推开透着天光的纸窗。 凉风立时吹入他的衣襟。 他修为重回半步登仙之境,灵力充沛,自然便会自行运转,丝毫不觉着冷。 满院梅花绽开,冬风送来细雪,挂落满梢。 梅花瓣随风而落,铺满小院,送了他满眼的深冬芬芳。 好像这千年都没有走过,他还在北冥的城主府,还在剑阵初立之时。 可他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 观叶大阵、登仙雷劫、北冥剑阵…… 他晃了一瞬,一个白团子从门前绕来窗边,一下子冲入他的怀中。 “……困困?” “呜呜!” 门外敲门的人方才似是怕打扰到他,此刻确认他醒了,这才又敲了敲门:“首座?” 他皱了皱眉:“玄方?” 玄方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叫他首座? 他一个松手,困困便明白他的意思,从他怀中飞起,冲到门前,用爪子拉开了门。 果然是玄方。 玄方乍一看到安无雪,居然比安无雪还要怔愣。 他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他捧着个精致的托盘,上头放着用料昂贵走线精细的衣裳,还有几个丹药瓶子和一个灵囊。 安无雪掀开自己左手衣袖,看到了傀儡印。 他还是宿雪。 他没记错,也不是做梦。 ……是谢折风把他带来了城主府? “此处是我当年常住之地,”他说,“没想到千年转眼过,故地仍在。进来坐吧。” 玄方这才将托盘放在茶桌之上,关上门入内。 可他没有坐下。 他已是落月的一峰之主,此刻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以一个小弟子的姿态,立于安无雪身旁。 “首座,先前霜海旁,我……出言不逊,实在该打……” 安无雪眸光一转,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他初到霜海之时,困困来找他被玄方撞上,对方似乎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都忘了。 “玄峰主说的是那日困困冲入我怀中,峰主提醒我莫要越矩之事?玄峰主在落月峰地位超然,当时只是提醒一个炉鼎不要没了分寸罢了。” 虽说以身份待人确实不对,可他已不是对方的首座大师兄,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短短一句话,既将玄方放在了峰主的身份上,又把自己从落月中撇开,哪怕玄方明明喊他“首座”,他却还是那个只会在意玄方有没有凶到困困的“宿雪”。 玄方神色惨然,却毫无抱怨之言。 “仙尊有事离开北冥几日,让我照顾首座。我看首座一直穿的都是落月普通弟子的法袍,寻了一件峰主所用的新衣。等回了落月,我再给您备新的。” “对了,这些丹药都是一些补充灵力的灵丹,淬炼过许多回,没有杂质。” “还有,灵囊里是我觉得首座可能需要用上的东西……” 安无雪静静地听着,对玄方的话似是没什么别的感觉。 但他还是听完了,才问:“北冥现今如何了?” “观叶阵破,劫云散去,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有些仙修遇到观叶阵死门,已经……落月弟子正在同北冥仙修一道处理危局之中的死伤,第十五城剑阵在昨日被修好了,曲家那位小仙师抓了不少本宗潜藏的魔修,各城都在肃清魔物。” “曲问心呢?” “她被审了几回,却一个字都不曾说过。仙尊说她不可能知道背后主使在哪,我们怕她之后有用,暂时没用搜魂之法。” “可有抓到曲问心背后之人?” “不曾,天劫过后,仙尊曾以仙者神识来回探查第一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人要么是隐在仙修中,要么是早就在惹起祸端之后离开第一城。” “是好事,”安无雪却说,“那个人不敢和仙尊当面交手,便不可能是仙者境,这才只能行阴诡之事。” 他问完这些,总算放下心来,却又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心间突然沉甸甸的。 “你知晓我的身份,现在……都知道了?” 玄方神色一顿。 “是——” “多谢你的东西。”安无雪得到肯定,便赶忙打断了玄方。 他鲜少有逃避的时候。 可是此刻,他不想听。 当时剑阵危急,天雷在即,他知道自己会暴露身份,可他没得选择。 眼下危局已解,他难得放任自己一番,不想听身份暴露后的事情。 他已经有很多事情总是逼着自己去做,或者逼着自己放弃,只这么一点小事,非是不敢,而是不想。 可老天总是习惯和他作对。 玄方和他说:“首座休息得如何了?院外有一些北冥仙门氏族和门派的仙修,剑阵挡下天雷之后,他们也都知道首座回来了,正候在门外,等你醒来,想见你……” 安无雪抱着困困,抚摸困困后背的动作一滞。 “……想见我?” “是。等了许久了。” “想见我,还是想见安无雪?” 玄方呆了呆,似是没理解这句话。 他面前的不就是安无雪吗? 安无雪也没在意他的反应,又说:“算了,既然要见我,躲着也不是事。就在外面吗?” “是……” “那劳烦玄峰主转告一声,我即刻便出来。” “首座,”玄方苦笑,“当年我还小,曾在落月山门前,见首座剑斩宵小,护佑落月山门。当时我希望首座来日能立于两界之云端,俯瞰苍生之风雪,我当年未曾践诺,苍天既然又给了一次机会,自然是愿为首座肝脑涂地。” “‘麻烦’二字,实在是说不上。” 安无雪却轻笑一声,闲话家常般道:“可玄峰主不也终是成了护佑苍生的一方高手吗?” 玄方一滞。 “呜呜……”困困在安无雪怀中打了个滚。 安无雪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安静,这才接着说:“玄峰主喊的首座,他毕生只是为了两界苍生,死前若说是有遗愿,那应当就是两界清平。” “如今两界清平,玄峰主镇守一方,那对于你口中的首座而言,便算不上是不曾践诺。” “若说是对我——我与玄峰主唯一交集,不过是半年前的落月相识,实在是没那个脸面,让玄峰主这样的人为我肝脑涂地。” “不论我是谁,玄峰主是玄峰主,我是我,麻烦了就是麻烦了。” 安无雪既不受玄方的悔歉,又不施之怨愤,仿若两人当真只是因缘际会,几面相识。 玄方张口便想反驳。 可他目光落在安无雪身上,瞧着青年端坐在茶桌旁,垂眸望着怀中的白团子,神色温和,一双向来温润的眼睛里盛满光华。 窗外冬梅飘香,凉风送雪而入,冻不着境界高深的修士,却仿佛停滞了时光。 他竟是不敢开口打扰。 他只好无声作揖,退下去告知那些等在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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