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上官了了又是一颤。 可是他死了。 污名在身,魂飞魄散。 当年安无雪身死,她在北冥,听闻消息怅然许久,觉得可惜,却又觉得那是安无雪积怨已久,自食其果。 现在…… 现在她只恨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若是踏出北冥,在那人被千夫所指那日,拔剑而出,帮他那么一下呢? 他还会死吗? 她该帮他的啊! 她欠了他那么多,最后居然任由他惨死! 她连不知真相之时都在想,安无雪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如今,她只觉得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么好的一个人,本该穿着一身闲适却奢华的衣裳,墨发玉冠,雪白的灵囊坠在腰间一晃一晃的,他拎着灯笼,于万里无云的星夜之下,在他倾力促成的这盛世里,缓步行于长街中,听着路边的戏台捏着腔调唱着他的功绩…… “啊——!!!!” 翻江倒海的纷乱痛楚终究压垮了她,上官了了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扶着额间,满是痛色地屈膝跪下。
第92章 谢折风立下的结界笼罩着他们,隔绝了过去与现在。 千年前的上官了了在北冥剑下斥问,千年后的上官了了一切动静被拦在结界之中。 仿若永无交错的千丝万缕的时光。 上官了了浑身颤动,眉心勾连神魂,已显出混乱乌黑之状,似有心魔将起之兆。 谢折风冷然之言适时响起:“师兄至死不言,替你将此劫拦了千年,你若是如今还深陷其中——” “那上官城主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出寒仙尊虽冷厉,但他大多时候只是寡言,鲜有如此尖利之时。 安无雪都觉得稀奇,没忍住瞥了这人一眼,悄悄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表情。 可他刚转眼,却被谢折风的视线抓到,他赶忙又收回目光。 上官了了背对着安无雪和谢折风,低着头,双肩耸动,在极大的痛苦之中,硬生生将那初兆镇下。 ——谢折风所言不错。 当年被北冥城所有修士诘问的安无雪就在她的面前。 那人万千指责加身,分明可以道出真相潇洒离去,片叶不沾身,最终却只字未提。 上官然已死千年,她早已接受血亲凋零之诅咒,眼下知晓真相,她都还如此痛苦。 若是当年她杀了真正的上官然,带着一切终了之期望回到剑阵下,即刻知晓了自己所做之事…… 那假货说得对。 这世间本来已经没人救得了她。 可安无雪将真相掩埋了千年,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都可抵御道心破碎之危。 她不能堕魔。 她若道心出了差错,万劫不复不说,又哪里对得起当年安无雪之缄默? 放任痛楚反而是轻松,忍耐和忍受才是长年之苦痛。 上官了了对身后的谢折风说:“谢出寒,北冥事了,我想同你聊聊你这些年在做之事。” 她突然明白了谢折风这些年奔走两界想要查清一切、复活安无雪的执念。 这世间意难平之事众多,她仍是汪汪江流中的一滴水。 她也想。 可谢折风此刻只是关切地看着安无雪。 他心中也苦,也悔,但连他这个当时不在场的人都痛恨自己,师兄呢? 他只怕安无雪心绪难宁,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瞧着,半点没理会上官了了。 上官了了也没多说。 心魔之兆压下,她经脉之中灵力瞬间紊乱又平复,冲得她五脏一颤,带出一口黑血。 她不在意地以衣袖擦去,缓缓站起。 安无雪这时忽而道:“阵眼现了。” 他方才便一直在候着幻境里的异样之处。 往事对于谢折风来说或许是想要追寻的真相,对于上官了了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再看一遍。 他恍惚之后便回过神来,盯着幻境核心,看见了阵纹灵力流动的终处。 那是…… 谢折风似乎也看出来了,却没有说话。 上官了了死气沉沉地问他:“在哪?” “我——” 安无雪想说——我身上。 他险些就这样说漏了嘴,话锋一停,转而道:“我觉得在安无雪身上。” “身上是……什么意思?” 上官了了问完,先行脸色一变。 她自己便明白了。 谢折风脸色也格外难看。 ——要破观叶阵,必须彻底捣碎阵法核心。 阵眼是千年前在北冥剑下被上官了了质问、被千夫所指的安无雪。 那岂不是说…… 上官了了刚刚才看到上官然之死的隐情,就要出手杀了处于那样境地之下的安无雪!? 安无雪自己都觉着好笑了起来。 曲问心背后的人可真是个人才,居然能想到这样的损招? 那人当真是对人心曲折阴诡十分擅长。 难怪背后之人只是尝试了一下能不能阻碍他们,发现无法应对之后便放弃了。 背后之人怕是觉得——他们未必能在这个节点破阵! 安无雪终于好奇了起来。 他迟早要会会这卷动风云之人。 “仙尊,城主,我只有渡劫初期,着实对付不了此等阵眼。” 他现在修为还未恢复当年鼎盛之时,也就神识略胜一筹,要在短时间内打败自己实在是希望渺茫。 唯有如今的谢折风和上官了了能杀了那时的他。 上官了了自是知道那只是过往的梦幻泡影。 北冥生灵为重,她顷刻间便唤出本命剑,剑身之上灵力翻涌。 可她将要出手的那一刻,还是浑身一滞,握剑的手轻颤,竟是挥不出剑来。 怎么偏偏是这一刻呢? 怎么偏偏就是在她不相信安无雪的说辞的那一刻呢? 那时的兄长若是见到她拔剑而出…… 她心中如骇浪翻滚,胸膛巨痛,全然不敢想! 谢折风更是眉头紧皱。 哪怕那是假的——可他已经害死师兄一次了! 他如何能让出寒剑光再入“安无雪”命门!? 这个念头不过只浮现出一瞬,不断反复的心魔就抓住时机,想要侵占他的心神。 安无雪见状,催促道:“仙尊。” “宿公子。” 上官了了却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对他说:“谢出寒不会出手,也不能出手。他若当真对阿雪出手,他那闭关八百年的苦可就白捱了。” 她苦笑一声。 “那恶徒将阵眼立在当年兄长身上,说到底都是我的罪孽才有今日。” “谁的罪孽谁来背负,此阵,不论如何,该由我来破。” 安无雪以为她要出手击杀当年的自己。 他正待后退一步,观察破阵之时的阵法情况,以防出现意外。 可上官了了却又问谢折风:“北冥生灵都在阵中,观叶阵只是前菜,那人必有后招。一旦阵破,我怕无再战之力,你可有带人来?” 安无雪有些困惑——那个时间点的他刚刚费尽精力布阵完毕,又因上官然之死心力憔悴,上官了了要以全盛状态的半步登仙修为杀当时的他,虽然不容易,但也不至于无再战之力吧? 谢折风总算理会她:“落月高手和我之仙体已经候在北冥结界外。” “好!” 她走出了隐匿的结界。 可她就这样缓步走到千年前的安无雪面前。 幻境中的众人没想到凭空多出了一个上官城主,一时之间全都呆住了。 就连当年的“上官了了”自己都怔了怔。 上官了了却谁也没管,径直在当年的安无雪面前跪下。 “兄长。” “安无雪”和安无雪都面露茫然。 千年前的他是看不懂同时两个上官了了出现,现在的他是没明白上官了了这么做有何意义。 上官了了不以任何灵力护体,对着他接连以至高之礼磕了三次头。 “我知‘你’此刻对我毫无防备,我如今动手,是上上策,可我……” 下不了手。 “不负北冥,不伤‘你’,仅剩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是我应得。” 四方天穹开始震颤。 “安无雪”变了神色,似是开始失去理智。 幻境中的进展被上官了了的出现打断,死门变动,杀机将现,阵眼将消。 真正的安无雪在后面,不想接这三拜九叩,恨不得去把当年的自己拉开。 他皱眉:“她要干什么?” 他握上春华剑柄。 若是上官了了没能出手斩杀从前的他,他自己便要出手了! 下一瞬—— 上官了了持剑而起,剑锋却不是对着当年的安无雪,而是直接戳入地下! 在幻境崩塌的这一瞬间,她身周灵力大盛,灵力瞬间剑锋涌入幻境之中。 她浑身猛地震了好几下,本命剑都在猛烈震颤。 谢折风赶忙加固结界,将安无雪护在身后。 安无雪错开谢折风的手,独自一人立于一旁。 他喃喃道:“她不杀‘我’,这是要以神魂融入幻境,在幻境崩塌阵眼要逃窜的那一刻,抓住阵眼吗?” 身前,谢折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官了了选择直接以蛮力破了死门,天地崩毁得越来越快,几息之间已经蔓延至此处。 在“安无雪”随之消散的那一刻。 她倏地七窍流血,面如白纸,连着吐出好几大口鲜血!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抽去大半寿数与气血,再也瞧不出先前那般的凛冽挺拔。 四方震颤,晃得人头晕目眩。 安无雪经历几次生死门,知晓幻境崩塌的动静是怎么样的。 这并不是寻常幻境崩塌。 是观叶阵破了! 他微怔,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无奈道:“那只是虚假的泡影而已。她不动手杀人,硬要搏幻境破的那一刻去追寻阵眼痕迹,那神魂和躯体必然受损,何必?” 谢折风回过头来。 “若她优柔寡断,我也会这么做。” 安无雪更是不解。 “为什么?因为不想对‘我’动手?仙尊,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就站在这里,很清楚那就是虚假的我,你们谁杀了那个虚假的我,对真实的现在毫无影响,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那么同样的——因心中过意不去而不愿动手,对现在的我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 谢折风面色一白。 此言说的是上官了了,又何尝说的不是他? 阵法正在破碎。 幻境如碎石般滚落,却又如虚影般砸不着人。 上官了了的身影也混入虚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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