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瑜还在等他回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甚至没有摆一点皇帝架子。 谢兰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往日和李舒瑜相处的记忆,在他眼中天真无邪的国君,竟对他如此绝情。 “陛下怎么来了?”谢兰辞开了口。 李舒瑜的脸上布满担忧,“太傅吐了好多血,朕听说后马上就赶过来了。” 房里不止有李舒瑜,还有他带过来的侍女和太监。 站在李舒瑜身边的小太监接话道:“陛下很担心太傅,除了上朝,就一直守在这儿,都一宿没合眼了。” 李舒瑜的眼底确实有些青黑,小太监说的也许是真的,但谢兰辞并没有感觉到欣慰。 李舒瑜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知道他发现谢钦的身份了。 他试着坐起身,然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他力不从心,咳嗽不止。直觉告诉他,他的身体怕是难以好了。 候着的侍女立即上前,在谢兰辞背后垫上软枕。 谢兰辞不习惯太多人在他的卧房,对李舒瑜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好,”李舒瑜对房内的随从道,“你们先退下。” 等侍女和太监离开,谢兰辞靠在床栏上道:“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陛下。” “太傅问吧。”李舒瑜心里自然知道谢兰辞会问什么,非常坦然,抬了抬袖端正坐好。 眼前这张褪去稚气的脸上如今多了几分威严和冰冷,多么的陌生。 谢兰辞想,或许楚骁当初说的是对的,他不该总把李舒瑜当做小孩子,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大梁的天子。 “陛下是怎么知道谢钦是先帝的线人的?” “父皇多疑,才会有此安排,在驾崩前一日,将朕唤至寝殿,给朕讲的。”李舒瑜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告诉了谢兰辞。 “原来陛下那个时候就知道了。”谢兰辞仰起头看向床顶,眼眶微红。 “可笑陪在我身边多年的人竟然是在监视我!可笑我谢氏一族世代为大梁鞠躬尽瘁,却始终不得君王信任!” 一字一句,声声泣血,泪濡眼眶。 李舒瑜自知理亏,被斥责也不发怒,他道:“太傅独揽大权多年,朕从小在你的庇护下长大,朕羽翼未丰,不得不防。你知道吗?朕八岁就被推上那个位置,有多害怕!害怕大权旁落,害怕江山易主,害怕自己活不到掌权的那一天!” “原来陛下是这么看臣的。”谢兰辞痛心无比,望着李舒瑜道,“臣从来没想过要染指陛下的江山分毫。” 谢兰辞话音落下,又忍不住撑着床弯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越发憔悴。 见谢兰辞如此难受,李舒瑜生出些许懊恼和悔意,他起身倒了杯水递到谢兰辞面前,“表哥,我……” “不要这样唤我!”谢兰辞抬起头看他,声音微弱,没有接下那杯水。 谢兰辞失望地看着李舒瑜,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问:“赵青纬是陛下派人杀的吗?” “是朕做的,”李舒瑜相当干脆地承认了,“他欺辱皇姐,是罪有应得!” 谢兰辞又问:“去年我府上曾出现了两个奸细,是陛下派来的吗?” 李舒瑜微顿,眼中闪过些许惊讶,随后他垂眸避开了谢兰辞的目光,张了张唇,吐出两个字来,“不是。” 谢兰辞一眼看出,李舒瑜对他没说实话,但事已至此,何必非要论个清楚明白,没有必要了。 他道:“好,陛下说不是,那便不是。” 李舒瑜睁大眼睛,似是没想到谢兰辞这么好说话,内心挣扎许久,大梁的天子最后选择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为自己的不信任而道歉。 “表哥,朕错了,朕不该联络谢钦,让他为朕传递你的消息。” 谢兰辞摇头,缓缓道:“不,这么多年,是臣做错了,应该早些让陛下亲政的。臣会告诉刘寿他们,以后大小事不必再过问臣,直接向陛下禀报。” 听到谢兰辞这么说,李舒瑜道:“朕没有要架空太傅你的意思,朝廷的事太傅依然可以做主。” 在朝为官伴君身侧什么的,谢兰辞本就志不在此,如今更是彻底死心,他告诉李舒瑜:“陛下,一个不受君王信任的臣子,继续留在朝堂,只会消磨掉彼此最后那点情分。” 李舒瑜蹙眉深思,而后放软语气,和谢兰辞商量:“表哥,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朕会解决好,你还是大梁的太傅,不要生朕的气好吗?” 李舒瑜说得情真意切,就是不知道,李舒瑜口中这个“解决”是想要如何做。 而且,他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兰辞摇头,“臣的身体怕是不太好,这段时间要养病,就不去上朝了。” 话已至此,李舒瑜不再强留,“既然这样,太傅好好养病,朕会派太医每日过来问诊,需要任何药草尽管从宫里取。” “多谢陛下。”谢兰辞又道,“臣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何事?”李舒瑜问。 “臣的病情,不要让楚骁知道,战场上一念生死,他不能分心。” 他这一病,最担心的就是楚骁,还是晚一点告诉楚骁比较好。 “好,朕答应。” 说了这么久的话,谢兰辞早已筋疲力尽,他闭上眼睛送客,“臣累了,陛下请回吧。” 李舒瑜没有立即离开,站了片刻,见谢兰辞似乎是睡着了,才抬脚出了卧房的门,吩咐门外的下人:“照顾好太傅。” 天色变亮,晨光熹微,下人进来送药。 谢兰辞不想再躺着,让下人扶着他起身,坐在桌边喝药。 人生病了做什么都有些迟缓,可味觉却丝毫没有退化,汤药苦得他皱起眉头。 谢兰辞喝完,放下碗问:“谢钦呢?” 下人递上清水给谢兰辞漱口,回答:“谢管家在院子里跪着,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跪多久了?” “有两天了。” 谢兰辞的眉头皱得更深,对下人道:“你先出去做事吧,我要换身衣裳。” “是,”下人收拾好桌上的药碗和杯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谢兰辞换了衣裳,打开卧房的门。 谢钦跪在院子中央,听见开门的动静猛然抬起了头,在看到他后,谢钦眨了眨眼,出声喊道:“公子!” 谢兰辞向前走了几步,萧瑟的秋风吹在他越发单薄的身上,更显悲凉。他的步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谢兰辞在谢钦身侧停下来,“我有些冷,你去拿件披风。” “我……我这就去拿!”听到谢兰辞还愿意使唤自己做事,谢钦喜极而泣,说着便站起身,双腿打颤进了卧房。 谢钦取来披风,帮谢兰辞披在身上。然后他站在一旁,听候谢兰辞发落。 “你走吧,离开谢府。”谢兰辞对谢钦道。 “走?”谢钦顿了顿,“公子要我去哪?” 谢兰辞转过身去,背对着谢钦,冷冷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别在我跟前碍眼就好。” 谢钦一脸茫然,呆愣在原地许久,而后道:“我明白了。” 谢钦万分不舍看着谢兰辞,深鞠一躬,“是谢钦自作自受,公子保重!”
第116章 谢钦走后,谢兰辞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回卧房。 他脱下披风,坐在窗边盯着谢钦离开的方向。 谢福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谢福把食盒放在桌上,走过去将谢兰辞身前的窗户关上。 谢福道:“风大,公子还是去床上躺着比较好。” 谢兰辞移开目光,看着谢福摇头,“闷。” 内心苦楚无所倾诉,与身上的疼痛一起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 “既然公子觉得闷,那等你用完早膳,老奴便把那只小鹦鹉拿过来给公子解闷。”谢福把食盒打开,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瘦肉粥和一碟小菜。 谢兰辞从窗边走到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公子明明就舍不得谢钦,为什么非要让谢钦走呢?” 谢福虽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谢兰辞本来好好的,却在去了谢钦院里就突然病重,就连皇帝也立刻赶到,谢福隐隐约约能猜到是谢府出了变故,这变故还与谢钦有关。 谢福道:“公子,谢钦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谢兰辞握着勺子,垂下眼睫,眉间几分落寞,他告诉谢福:“福叔,谢钦他必须得走,我留不下他。” “只要公子想,怎么可能会办不到,谢钦还未走远,现在喊回来还来得及。”谢福道。 谢兰辞摇头,“如今谢钦就是横在我和陛下之间的一根刺,若他继续留在我身边,留在京城,陛下不会允许的。” 谢兰辞有想过,昨日李舒瑜来看他时所说的解决之法,只能是让谢钦从世上消失,从而抹去他对臣子不信任的痕迹,因为大梁的皇帝不可以有这种污点。 谢福叹了口气,很是心疼他,“老奴别无所求,只希望公子安康,无病无灾。” “让福叔担心了,”谢兰辞喝了一口粥,对谢福道,“在找到新管家前,还要辛苦福叔操劳府里的事。” “不辛苦,老奴会帮公子在府里下人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的。” 谢兰辞用完早膳,冯太医提着药箱上门来了。 冯太医给他把脉,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谢兰辞忍不住问:“冯太医,我的身体怎么样了?” 冯太医收了诊具,摸着胡须长叹一声,“太傅大人,下官此前就曾说过,你的身体受了内伤,要想复原一定不能动气。” “我以后会注意。”谢兰辞道。 “大人上次也是这么跟下官说的,可是呢?”冯太医无情点破他。 谢兰辞道:“冯太医,我这次是真的记住了。” 冯太医仍旧不放心,叮嘱道:“现在大人的身体状态比那时还要差,以后不仅不能动气,最好也别再用武功,要小心养着,没有一年半载,是难以康复了。” 谢兰辞点头,“劳烦冯太医了。” 一年半载,也不算太久,等楚骁得胜归来,他的身体应该就好全了。 下人送走冯太医,谢兰辞靠在榻上看书。 谢福把鸟笼拿到谢兰辞卧房,小金子一看到他,就扑棱着翅膀想要靠近。 “太傅,太傅!”小金子模仿楚骁的声音叫喊。 谢兰辞把它从鸟笼里放出来,捧在怀里,轻轻抚摸它头顶的羽毛。 小金子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兰辞,饿死啦!饿死啦!” 小金子依然是模仿的楚骁的声音,只不过从一只小鹦鹉嘴里发出来显得莫名滑稽,谢兰辞弯了弯嘴角,露出了笑容,“乖,安静点。” 谢福道:“公子若是觉得它吵闹,我这就把它带走。” “没有,”谢兰辞道,“福叔,帮我拿些松子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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