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哀鸣声再次传来。那头蓝鲸游向远处数公里外,又随着骤起的浪潮而来,再次跃出,庞大的身躯撞向山体。 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计划好的终结。 久柏的目光追逐着那头鲸:“每当月亮快出来的时候,它们就会来这儿,像在哭一样,直到……最后一刻。” 蛋卷从闻奚背后钻出头:“没听说过这种事呀。” 久柏摇头,神色悲哀:“那下面是一座很古老的鲸落之地,只有在接近死亡时它们才会来。但大概半年前开始,它们有意识地做出异常举动。” 海浪传递着巨鲸的悲鸣,直到无边无际的天地尽头。 闻奚凝视着那最后的一幕,指节攥得发白,呼吸极为缓慢。他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难以释怀。 崖壁顶部是一个月牙形的石洞,在连续数次的撞击后仍旧纹丝不动。 “那里是神庙,”久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森流城是为了供奉月海之神才存在的,崖下潮汐是海神聆听祷告的声音。海神没有保佑我们,也没有保佑它们。” 漆黑幽寂的海面在缓慢上升,很快来到平台边缘。离开之前,久柏再次望向鲸鱼落下的那片海浪,三指并拢贴在胸前,像一个神圣的礼仪。 从这处山崖开始,久柏带着闻奚一路穿行在森林中。大概半天的脚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壮丽的大瀑布。白水垂流直下,成为数支溪流的的源泉。 从山洞穿过瀑布,森流城就藏匿在流水的声音之后。无数溪涧从这里向远方蔓延,将森林切割成高高低低的碎片。平矮的房屋散布其间,灯笼照亮了挂在每家每户房顶的风铃。每当风起时,那些串在一根细线上的风铃像蝴蝶似的旋转。 “嘘,小声点。”久柏朝闻奚招手,让久杉先从窗户爬进屋。 一个泼辣的声音从天而降:“久柏,你小子给我出来!” 久柏吓得哆嗦,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揪住他的耳朵,锅铲也没闲着,径直撞上他的屁.股。 “让你到处瞎跑!还敢带着久杉?!说,你是不是又去山上了!” “婶婶我错了,我哪儿都没去,就是在旁边逛了一下——” 柳宋一眼戳穿,厉声道:“旁边?那你的伤怎么回事,还拿着弓箭?这个陌生人又是谁?” “婶婶,他就是个路过的异乡人。我、我们进去说。”久柏瞟一眼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们,忍不住哀求道。 柳宋的锅铲指着闻奚,刚要诘问,却听见一声悠长的钟鸣。她也来不及说,赶忙将两人全都推进屋子,然后锁好门窗,吹灭蜡烛。 很快,屋内屋外一片静谧。只有接连不断的风铃掀起回音。 闻奚站在窗边,嗅到越来越浓的腥臭味。那股恶心的气味随着风铃声逐渐靠近。 透过纸糊的窗缝,他看见一只庞大的虫类污染物拖着锋利的长尾在石阶上缓慢蠕动。所经之处,密密麻麻的触角会留下深色的印迹。 它身后是一大群同类。
第066章 第七夜 02 诡异的低鸣随着风铃声由远及近,刮蹭着每一个人的脊骨和头皮。仿佛深渊降临,无处躲避,只能在恐惧之中接受这一切。 屋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柳宋抓着久柏的肩,余光注意到那个异乡人。他是那种难以忽视的家伙,尤其是在这样的场面仍然保持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平静。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装的。毕竟这样的状况再来多少次她都会克制不住地害怕、恶心。 但就连一根细长的触手从窗缝钻入,黑绿的黏液滴落在那个异乡人的眼前时,他仍然无动于衷,甚至还低头主动观察起那根触手和遍布的浮刺吸盘。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这异乡人瞧着年纪也轻。柳宋一时心软,朝那方向使个眼色,想提醒他千万不要惊扰这些生物。 然而那异乡人且没支声,一个小身影却爬到门边,好奇地仰起头。蛋卷四肢贴在天花板的黑暗角落,方脑袋努力发出“嘘”的口型。可惜他没有嘴形,也无法朝外吹气。 天生白发的小孩难免失望,又因为协调能力尚不足够,摇摇晃晃猛地往后一坐——久柏一个滑铲过去用腿垫住了他。这一下却吓着了久杉,“哥”这音节刚出口,被猛地捂住了嘴巴。 久柏紧紧抱住他,连手指也不敢再动。度秒如年的寂静之后,风铃声微微响动。 一切如常。 长舒的一口气尚未接近咽喉,木门突然朝外倒下。冷风骤然灌入,寒气如冰。 灯笼投下昏暗的光线,几根摆动的触手黏上门框。红色的圆点从黑色的影子里透出,变成一条竖线。 沙沙,沙沙。 久柏仿佛听见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恐惧尖叫,让他的四肢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他的弓箭,对,他还有武器,如果他现在能…… 那个异乡人不知何时接近门边,他攥住一把匕首,食指轻贴唇边。 这个举动在久柏看来堪称荒唐,但对方松散的神情却好像只是一桩寻常小事。 匕首慢慢在手中转了个圈,红色的碎石嵌入刀柄,如夜色忽明忽暗。 突然,一串急促的摇铃从门外石阶上方响起。 一股不知名的香气萦绕在烟灰之中,慢慢地纠缠着蠕动的触手。 闻奚看见紧挨着刀尖的触须竟随着清越的摇铃声缩回门外。那个庞大的黑色身影短暂停留后,继续朝着高处爬行。数只污染物紧随其后,犹如一股黑色的细浪逆流而上。 而“浪潮”前方站着一个人。他一袭白袍,戴着一尘不染的手套。左手持木杖,右手摇铃,不躲不避地立在原地。布条遮住他的眼睛,让外部的一切只存在于声音之中。 那些硕大的恶心虫子涌现至他面前,然后绕开了他,置若罔闻一般向上攀行。 大约十几分钟后,风铃声渐息,那群污染物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久柏终于长松一口气,怀里的久杉忍不住嚎啕大哭。一旁的柳宋扶着门框,差点没站稳:“亲娘哎,幸好有大祭司在。” 那个白袍人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柳宋家门口。他看着不过青年模样,神色平和温润。 只是那一双眼睛…… 闻奚注意到探路的木杖,应该的确是看不见。 对方站在几步外,刺鼻的香料气味随之而来。他准确地面向柳宋:“可有大碍?” “多谢大祭司,虚惊一场。都是这两个小子不懂事。小柏小杉,快说谢谢。” 久杉擦干眼泪,呆呆地道谢。而久柏则一声不吭地瞪向门外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开口。柳宋赶忙使眼色,回应她的却是久柏的沉默。 那位大祭司并不在意,脸上温和的微笑转向闻奚,声音清雅:“这里有一位异乡人。” 柳宋连忙解释:“是久柏在今天在森林里遇见,才领回来的。这不,还没来得及问,那些东西就来了。” 闻奚简略地报了名字,倒是对刚才的一幕更为好奇:“……大祭司?你用了什么方法避开那些污染物?” “叫我‘青临’即可,”那位大祭司语气温和,“森流城自古受月海之神保护。我们潜心供奉神庙,它们自然不会伤害任何人。” 闻奚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却无法捕捉到半点谎言的痕迹。 自称“青临”的人露出宽容的微笑:“异乡人,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此处稍作停留。只是月神即将降临,明天晚上将会举行朝圣仪式,还请你谨言慎行,遵守森流城的规矩。” “……什么规矩?”闻奚难得琢磨这两个字怎么写。 青临说:“你会知道的。” 闻奚十分不欣赏说话保留一大半的行为,还要再问时,柳宋先开口了:“大祭司,这一次供奉的机械……恐怕不够。” 她面露难色地解释:“我们已经搜索过了很多地方,但是实在没有了。” “还请务必收集齐。”青临微微颔首。 闻奚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收集机械?” “因为这是神之所需,满足神明的要求是我们的义务。” “如果找不到会怎么样?” 年轻的大祭司摇了摇头:“神不会为难我们,但也不会回应我们的愿望。污染会再次降临。” 原来所谓“愿望”即是森流城的安全。闻奚算是明白久杉为什么一见蛋卷就激动了。 他微微垂眸,看见蛋卷贴在墙角,整个机器人都在打哆嗦、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这是神告诉你的吗?”久柏没好气地质问。 青临不再答,却听久柏咬牙道:“你就是个骗子,带着你那些恶心的熏香走开!神根本不会保护我们!” “啪”地一声,锅铲儿狠狠敲上久柏膝盖。他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柳宋勃然大怒:“你个混帐东西,说什么胡话?!” 少年仰着头,有股不服输的倔强:“我说的有问题吗?神庙那么灵验,怎么没见污染物全都消失?” “你还胡言乱语?给我跪在这儿反省一下!”柳宋胸脯起伏,气流在胸腔乱钻,锅铲发泄似的打在少年直挺挺的后背。 久柏忍着痛,一声也不吭。他盯着青临的背影,听见木杖敲击石阶。 好一阵之后,柳宋松开锅铲,泄了气:“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月神会听见的。” 久柏没有应声。久杉抓着一枚果子塞过来:“哥哥,吃果果,不疼不疼。” 久柏叼住多汁的果子,斜瞟一眼柳宋,继续跪着。 柳宋这才想起闻奚还在旁边,叹息似的问:“异乡人,你为何而来?” 闻奚已经找到了可以坐下的桌面,长腿往前一伸,坦白道:“我来找个人。森流城最近还有别的生人来过吗?” “很久没有了。”柳宋答道。她神色自然,不像在说谎。 “难道还没来么。”闻奚自言自语道。 他轻轻拉扯着手腕的绳子,又问:“森流城有这样的水晶吗?” 柳宋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古怪,连说了几声“不知道”。只有久柏阴阳怪气地哼道:“就算有,也早就供奉给神庙了。那里头都是宝贝,你不如上去找。” 闻奚扭头朝外:“怎么去?” “哎,”柳宋将他往回带,“那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神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异乡人,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闻奚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还在等人,他肯定会来的。” 柳宋刚要赶他走,却见这年轻人眼角一撇,透着几分不经意的委屈:“我好不容易才来的。” 她皱起眉头:“你在等什么人呐?” “一个很重要的人,”闻奚认真地说,“除了他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柳宋心尖一软,叹了口气:“外面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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