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坐轮椅的老头在尽头处抬起脸,面容严肃:“那你想怎么样?” 苍老的声音充满威严。 那个穿紧身服的刀贩子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老头身后。 但闻奚没空关心这个。 在络腮胡子开口之前,闻奚在一片寂静中重复道:“……陆见深?”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像经过荒野的风停留在芦苇尖,湖面涟漪漾开倒影,包含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情绪。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之前业已存在的打量此时更多了些别的意味,看好戏的压过了惊艳。 络腮胡子停下怒气冲冲的脚步,看向挡路的闻奚:“怎么,你也找他有事?” 闻奚盯着人群尽头的方向,低声说:“我的事比较重要。” 大胡子一听,直接气笑了:“你重要?你是他什么人啊?” 那股流里流气的眼神里外打量着闻奚,特别是他那一头半湿的长发,柔软冰冷的水光盈着几分色彩。 “难不成,”大胡子不怀好意地调笑道,“你是他流落在外的旧情人?” 闻奚扬起嘴角,大大方方地表明身份:“对啊,我就是他的旧情人。” 大胡子:“?” 众人:“???” 站在人群边缘的科斯卡举手,声音洪亮:“我作证,是真的!” 忽然升起的窃窃私语充斥了空阔的洞穴,闻奚置若罔闻,朝人群尽头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在嘈杂的人声和交错的视线中,他只看着那个方向,凝视着他要找的人。 人群尽头处,那个疑似刀贩子、穿着紧身作战服的黑色身影安静伫立,黑潭似的眼睛看向来人,素来平静的眉目轻轻一动。 直到闻奚走到他面前——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闻奚蹲下身,与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平视,拉起了对方生满皱纹的手,慢慢地靠近唇边。 在众人突然深重的沉默中,闻奚再次开口,深情款款。 “陆见深,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啊!”他话没说完,耳边生风,脑袋结实地挨了一棍子。 老头又惊又恐,气得七窍生烟,从轮椅猛地跳起来:“……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个不要脸的臭小子!!!”
第004章 第一夜 04 一片不怀好意的哄笑中,闻奚茫然地抬眸。 死死握住棍子的老爷子如临大敌、气势汹汹,倒是鹤发童颜,十分有气节。 相比之下,那个假AI刀贩子皱一下眉的神情就显得矫揉造作了许多。 还看?看什么看! 闻奚莫名多出一丝委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老爷子气得心脏要发作,幸亏第二棒子被萧南枝拦下了。 “外公,你别生气,”萧南枝扶他坐下,软声道,“他刚被审判官救回来,不是咱们基地的人。” 老头痛心疾首:“想我周维当年在天问学院当院长的时候,教的第一条即是何为礼数。这几十年过去了,礼在哪儿,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是……生不逢时!” 闻奚听清楚了。 噢,不是陆见深啊。 那没事了。 他站直身体,拍拍斗篷上沾的泥土,再把手背蹭干净了,朝满脸皱纹、竹竿儿似的老头子表示尊重:“您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苦日子太长,鬼都受不了。” 老爷子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差点又裂开了。 在他发作之前,络腮胡子大步上前,抱着手臂:“——咳咳咳,我说你们闹够了吧?现在总该轮到我了?我说审判官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往深处走一段?就这么回去也太没脸了吧。” 闻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紧身服的刀贩子。 那几个人口中的审判官……是他? 也是他把自己从污染源中心带出来的? 看不出来,还有点本事。 闻奚看见他眼睫微动,视线似是掠过自己,但仍旧是那副不说话的死AI样子。 “你个烂爹养的是疯了吗?”科斯卡难以置信,恨不得大骂络腮胡子,“老子才从洞里面跑出来,恁大群天牛污染物你是没看见!你吹牛比你进去看看!审判官不准救他!” 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那你说怎么样?” 他和科斯卡同时看向那位一贯沉默的审判官。 闻奚笑眯眯地开口:“我看还是按你们原计划赶紧撤退吧,天亮之前各回各家。” 他的眼神巡过周遭几个人的脸,看不出半点线索。 到底哪一个是陆见深啊。 科斯卡狗腿点头:“就是就是。” 络腮胡子:“……” 队伍中有几个不同意的闹了起来:“你说走就走啊,审判官都没开口——” 萧南枝轻声说:“我也同意。” 她看了一眼闻奚,认真地分析:“污染物已经明确了我们的气味,就算这里有石壁挡着,洞穴内部错综复杂,迟早会找到我们。在过去半个月内,我们已经完成了地点搜索,没有牺牲任何一位同伴。按照计划,我们是时候该撤离了。” 她回过头,那位审判官微低下颌,表示许可。 正在这时,有人惊慌地叫起来。 “你、你们快听——” 随着低低的轰鸣从脚下响起,石壁的另一侧传来猛烈的撞击。碎石块儿从天而降,如冰雹般铺开。 “快走!”科斯卡大喊道,推着老头的轮椅就往他们进来的路跑。 闻奚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地逃走,小叹了口气。 “审判官!”萧南枝在洞口叫道,“闻奚,你快过来!” 闻奚侧过身,那个黑色紧身作战服的刀贩子朝他甩来一包物资,恰好砸开了右上方飞来的石块。 那个人经过他时,飞快地说:“注意两点方向,跟上。” 简短的一句话很容易会被洞穴坍塌的轰鸣掩盖。 但闻奚听得很清楚。 每一个音节都在脑海中被十倍速放慢,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过去无数年月中,或好或坏的日夜,那个声音都响在耳边。 无法忘记,不可磨灭。 他的脚先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段甬道,每间隔两人就有一人举着照明灯,以保证队伍的连贯。 闻奚走在倒数第二,留心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那个人的脚步很轻,偶尔压上石子儿才会发出声音。 狭窄的通道内,所有人都专注赶路。 闻奚说:“这条路很长吗,怎么还没走到尾。” 前面有人答道:“应该到了,前头是个窄桥,很难走的。” 很快,闻奚前方停在了甬道出口。 一道长于五十米的吊桥横亘于两座岩壁之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只供一人通行的宽度,但凡压上一点重量就会左右摇晃。 好在这支散装队伍的一部分人明显是经过训练的,前后帮扶着通过。 闻奚在甬道口之前顿了一步,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了。 晦暗的光线下,闻奚半贴着石壁,眸光看向站在阴影中的人。 “……陆见深?”闻奚叫他的名字。 那人抬眼回看,平静的眼神似是疑惑。 闻奚忽然笑了,低声自言自语:“真的是你啊。” 那人浅浅抬睫。 “陆见深,”闻奚说,“你要不再跟我说句话吧?说点什么都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人深深地看他一眼,朝他走近了一步。 “借过。” 然后他经过闻奚面前,拉起了一个堵在吊桥边不肯走的人。 “审判官!陆队!我真的腿都软了……你看,我、我走不了这个……” 闻奚斜睨一眼。 有点眼熟。 这不是那谁,葛三吗。 此时,葛三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抱着陆见深的裤腿不肯松开。余光往后一瞥,忽然打了个哆嗦。 葛三勉强撑着陆见深的手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身后一股强风踹了一脚,往前翻了个糟糕的跟斗。整个人压着吊桥往下沉,吓得气都喘不上来。 闻奚探出无辜而疑惑的脑袋:“这不是会走路吗?” 陆见深侧开身,让他走前面。 闻奚自然接受,嘴角微微上翘:“不用谢。” 话音刚落,闻奚站在窄桥边不动了。 陆见深:“?” 闻奚装模作样地往桥下深渊扫了一眼,速速捂住额头,委屈地眨眼:“太高了,我不敢走。” 身后的人一片沉默。 闻奚感觉到一只手抵在自己的颈背处,拇指向下,四指虚握,隔着斗篷撑住了自己。 他勾起嘴角,见好就收。 快要走到三分之一处时,葛三才爬起来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又给自己气得匍匐在地。 闻奚大摇大摆地抬抬下巴,示意他快滚。 等人踉跄着走远了,闻奚才迈开腿。 他和陆见深一前一后地走着,抵在背后的手却没松过。 闻奚忽然好奇:“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陆见深提醒:“看路。” 闻奚说:“嗯?什么,我没听清楚。” 陆见深没有重复,换了种说法:“小心脚下。” 闻奚右手轻松抓着绳子:“你再说一遍呗。” 可能身后的人终于听懂了其中玩笑的意味,不再与他废话。 然而这一幕落在刚抵达甬道对面的葛三眼中,却多出了几分不安。 这个外来者与审判官如此熟稔,万一之前在岩洞发生的事被捅出去……要进审议庭怎么办?! 幽暗的冷风自深渊浮起,引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闻奚蓦然回眸,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示意别出声。 一条长肢从他们后方的石缝探出,黄绿的黏液淌湿桥绳。 正在这时,甬道对面的葛三突然发出惊恐的高呼:“救命、污染物来了,救救——快,快砍断绳子!” 突然攒动的队伍惊扰了静谧的深渊。 嘶,嘶嘶—— 来自最幽暗处的声音最能把控人类的恐惧。 潮湿的恶臭引起反胃、晕眩。 葛三旁边的几个人也开始惊慌,为首的络腮胡子掏出枪开始朝对面胡乱扫射。 返回桥尾的科斯卡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你干什么?!审判官还没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 喷射的激光烧焦了吊桥的几处绳结。 桥面瞬间失去平衡。 浸透暗湖的风声骤大,几乎是同时,闻奚的脚下一空。 闻奚感觉自己在坠落—— 很短暂,不到五米。 一只有力的手拎住了斗篷的结。 他抬头,正好看见陆见深被光照亮的侧脸。 陆见深的眼睛很像潭水,是闻奚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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