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仅仅是他父母的祭日,还有同样的几位英雄在曾经的那一场洪灾中因救人而沉眠,都是曾经看着池惊澜长大的长辈。 他曾以为不会有很多人记得他们,却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心脏酸酸胀胀的,令池惊澜感到有些陌生。 众人撑着伞在细雨蒙蒙中沿着山路走到了山顶,那里划出了一片平地,一座座庄严又洁白的墓碑伫立在那里,让人不禁屏气凝神。 池惊澜和凌榆走在一把伞下,青年撑着伞把少年遮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的肩膀却露在了外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而少年连怀里的花都没沾到一点雨丝。 少年斜看向身旁,淡声警告了一句,“凌榆。” 青年撑着伞的手不动声色地抖了抖,然后朝着自己那边缓慢地……挪动了一厘米,就不肯再动了。 池惊澜有些无奈地收回视线,腿上默默加快了脚步,渐渐就走到了最前面,而身后一起来的其他人却并没有跟上来。 他知道,那大概是陈延的意思。 只是现在来不及道谢,心脏在“咚咚咚”跳着,池惊澜再度加快了脚步,凌榆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才没让少年被雨水淋湿。 池惊澜没有避讳任何人,这时候的他也无心思再去掩饰关于自己的任何事,他只是捧着花埋头径直往前走去。 这条路池惊澜曾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他也不会找错地方。 拐弯,直走,再拐一道弯,他们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上刻着几列字。 ——“池元青与其妻林英华烈士之墓” ——“少将,1972年因洪灾抢救牺牲,葬于……” 遵循这对夫妻生前的要求,他们牺牲之后政府把他们埋葬在了一起。 短短几行字,诉说着墓碑主人的身份与其生平,简单却又沉重无比。 压的池惊澜几乎不曾弯下的腰都无法再保持笔挺的姿态。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池惊澜的背上,迟疑了几秒,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拍了几下。 池惊澜瞥了眼紧张又担忧的凌榆,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脊背重新恢复了往日挺直的军人般的姿态。 “……谢谢,我没事。”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开口。 漫长的时间流逝或许无法彻底治愈伤疤,但至少能够抹平一点伤痕,加上现在池惊澜知道他爸妈过得很好,也不会再像曾经那般钻牛角尖。 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冲击之中缓过来之后,他已经能较为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了。 他弯下腰,白皙的指尖触上冰凉潮湿的墓碑,被冰得颤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动作。 身形单薄的少年在细密的雨丝中突然淡声开口。 “陈延跟你说过吗,当年的今天,也是一个阴云密布的雨天。” 凌榆撑着伞的动作一僵。 少年没有指名道姓,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 凌榆抬头看了眼,今天的天上倒没有什么乌云,只是一层蒙蒙的云雾,遮挡住了太阳。 因为细雨而云雾缭绕的山其实风景不错,但凌榆知道,无论当年的雨天是什么样,在池惊澜心中也永远都会是乌云压城的模样。 凌榆不懂该怎么安慰人,但他不想看着少年周身萦绕着寂寥。 他环视一周,最后有些慌张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带着他半转了个身。 凌榆示意池惊澜往下看,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最靠近山顶的地方,往下望去,淡淡的白雾缭绕着山腰,而山脚处,即使是细雨也无法阻挡早市的热闹,一盏盏灯光亮起,在雨中散射出模糊的光斑,摇摇曳曳的,却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会安慰人的青年有些无措地开口:“别伤心……你看,那些繁荣的景象,都是英雄们曾经守候了这才有的,而他们如今沉睡在这,能把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们一定……也很开心的。” 池惊澜顺着凌榆的话怔怔地向前望去。 从这里往下看几乎能把整个小镇都收入眼底,以前的池惊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但他知道凌榆说的话是对的。 他的父母,军营里的那些叔伯们,都是每天笑哈哈但在关键时刻永远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往前冲的人,因为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们要守护的东西。 就连自己也同样如此。 如今繁华嘈杂却又安乐的人间,他们能看到的话,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们都能看到的。”凌榆仿佛看穿了池惊澜的想法,平常显得冷峻地双眸一错不错的紧紧看着他,坚决又肯定地开口。 “咚。” “咚。” “咚。” 这回的心跳声,连闭眼深呼吸都无法平复了。 身下是嘈杂的人间,身后是厚重的墓碑,好像有两道温暖的灵魂温柔地注视着他,让池惊澜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看透。 前一天夜里池惊澜想过无数种他再一次站在这里的情形,却唯独没想到现在的情况。 在他爸妈面前…… 池惊澜闭了闭眼,终于明白了何为羞赧。
第86章 不过池惊澜终归是池惊澜,是那个经历过风风雨雨仍屹立在冰雪之巅的冰上王者,在控制自己情绪这一方面,不能说举世独绝,但也绝对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身形单薄的少年阖上眼,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抖落了俏皮穿过雨伞降落其上的小水珠。 片刻之后,等少年再次睁眼时,他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清冷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站在池惊澜身旁的凌榆若有所感地转头,目光落在了池惊澜身上,敏锐地察觉了少年身上的这点转变。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智商冷不丁上线,终于后知后觉地串联起了曾经所有让他感到困惑的疑点。 为何少年默默无闻十几年突然一朝一鸣惊人,为何他的表演他的技术都是那么的娴熟老练,这些问题有着显而易见的答案,并不在现在凌榆高速头脑风暴的探索范围内。 让凌榆恍然惊觉的,是池惊澜身上那隐隐透出来的,那份如烟雾般缭绕却不曾散去的孤寂与疏离。 曾经他以为是由于少年性子清冷,而现在看…… 他的偶像…… 凌榆对于池澜的了解,来自于长辈和流传下来的资料,他知道当年的体坛非常混乱,但也仅仅是有所耳闻,他不曾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从前便也没有多少的真情实感。 可如今不同了。 二十出头就当上国家队队长的青年不可能是个真正的愣头青,当理智回拢,冷静下来将所有一切都串起来思考时,凌榆便清醒地意识到,当年的历史背后也许还藏着更深的淤泥,而他偶像曾经遭受的苦难,绝对比他了解的,甚至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陈爷爷从前跟他讲池澜的故事时,曾带着回忆又心疼的口吻为他形容过池澜。 他说他是个纯粹又执拗的孩子,但也还好池澜是个这样的人,才能在当年复杂的局势中坚守住自己,才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而曾经的凌榆结合自己曾经梦到是不知真假却无比真实的零碎片段,在心中更加丰满了他偶像的形象——不畏艰险、顶天立地。 但他现在发现这些都还不够。 凌榆回想起一开始认识池惊澜时缠绕在少年身上浓厚又沉重的破碎感,若当年池澜真的全身心投入不在意其他,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孤寂与疏离,怎么会在别人想要靠近他时,第一反应却是逃离躲避? 可明明他并不是浑身铜墙铁壁,当年却连唯一最亲近他的陈延都选择隐瞒,那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当年的事已经到达了为了不牵连陈延连池澜都不得不隐瞒的地步,说明当年国家队总教练的落马可能只是惊涛骇浪中的一朵小浪花。 凌榆想起前几天在卡尔加里的那段小插曲,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昨天池惊澜的问题和展示给他看的那个图案,高大的青年眯起了双眼,在时光的缝隙中隐隐窥探到了一丝被掩埋的真相。 也许当年池澜的死亡都不是一场完全的意外。 当年那位看似桀骜的王者,哪里是只在意滑冰而才显得太独,分明是在意的太多,想改变的太多,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前他尚且还能当个局外人,可当他意识到这些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旁之人的身上,凌榆就感受到了一股他自己都很难控制的,无以复加的烦躁与心疼。 高大的青年皱起眉,握着伞柄的手隐隐显出青色的脉络,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哑口无言。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可真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很难过。” 凌榆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他离与偶像并肩,还差了太多,还远远不够。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池惊澜,一颗火苗就此在心底扎根——他要变强,强到他足以撑起庇护伞,庇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外头带着冷意的风呼呼吹着,吹不进这一方小天地。 “簌簌”的声音想起,凌榆从内心世界回神,看到池惊澜动了。 少年身上的悲伤似乎更加浓厚了一点。 凌榆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色的小牌,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了他手中捧着的那束杭白菊盛开的花骨朵之中,然后郑重地将花束献在了墓碑前,向来如军人般永远挺直的脊梁深深地弯了下去,神情认真又肃穆。 池惊澜的动作都没有刻意避开凌榆,因此凌榆清楚地看清了那块牌的模样,他认得这块牌,是池惊澜几个月前参加三省联合冬季赛时赢得的奖牌,也是他的第一场比赛,第一枚金牌。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枚金牌,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凌榆突然很难过。 他放轻自己的呼吸,安静地站在池惊澜身侧,没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 凌榆知道池惊澜这时候并不想被人打扰。 天地间雨势渐小,不知过了多久,金色的阳光撕开云雾洒向大地,一阵脚步声响起,凌榆转头,看到几位长辈祭拜完其他几位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池惊澜同样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走过来的陈延等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认真仔细地擦干净了碑上的雨滴,然后将手帕揣回口袋里,缓缓地直起腰,仰起头看向凌榆,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洒下的金光融化了少年周身的悲伤,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269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