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上下个个乖服,黄公公的义子们,除却大内太监,还有东厂西厂的人,也对江致宁毕恭毕敬。 除了名声不好,这门亲事真是显贵。 可江致宁不满意。他不满意,江老三对着他,就弱气。 江致宁性情刁钻,善恶都在一念之间。万一跟黄公公吹了枕边风,整个江家都承受不住。 江老三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们侮辱你爹爹了。” 人都有软肋。 余春至为子铤而走险,江致宁又何尝不是孝顺孩子? 他眉头拧着,听江老三细说完,垂着眉眼道:“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为家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竟然看着我爹爹当众受辱……你来都来了,吃碗汤圆再走吧。” 断亲那天没吃到的汤圆,江老三在江致宁这里吃到了。 江致宁是被绑上花轿的,对江老三恨意十足。 “你不让我接走我爹爹,无非是想拿他威胁我,好让我不敢报复你。大事就算了,小事我可不饶。” 江老三庆幸他没说汤圆馅料的时候,江致宁怪声怪气笑起来:“父亲,您忘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给您的汤圆,我不必藏,这馅料都是沙子。你是我父亲,我敬你,就不让你趴地上吃了。” 时间漫长,江老三没有咀嚼,硬吞下肚。 出了府,当街就吐。 在江致宁那里受辱了,他对余春至的耐心也低了,趁怒去了春枝院,问余春至对大房的人做了什么。 余春至也不藏了。 “下了点毒而已。” 他没有机会出府,尤其在江致宁进了太监府以后,他被禁足了,府门都出不去。 江老三皱眉问:“是二哥儿给的毒药?” 余春至见识有限,他没想太多,就想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他说:“你家里进了内鬼你都不知道,跟你抢官位的人,早把你家打成了筛子!” 江老三脑子“嗡”一声,身子摇晃。 一件件的事又成了一根根织网的线,他再次成为巨网上的小蜘蛛。 他栽了一次跟头,为了让太子方“大蜘蛛”不报复他,供上许多“食物”。 又为了把周边的危机看得清楚一点,他送了孩子去位于上层的“蜘蛛”那里。 他忽略了身边的情况。 也许他家里早就“敌蛛”成群,只等合适的时机,把他一口吞下。 给大房的人下毒,只能是毒宋明晖。 大房跟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江老三立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必不放江致微走。 他逼视余春至:“你最好跟二哥儿说,让他想办法把致微的前程打点好。我们一家倒了,他真正的没娘家了。往后色衰爱弛,他便无依无靠!” 余春至把他甩开,跟他发疯。 “你休想!我不可能说,你再逼我,我死你面前!” 江老三官场沉浮十余年,熬到了实权衙门的五品官,还要送孩子去老太监那里做侍妾,要逼他孩子为他打听消息。 再供出一个江致微,从小小知县做起,这是要把他的宁哥儿逼死!敲骨吸髓不过如此! 江老三欲要动手,扬起手,不知如何打。 他还没有打过人。府上妻妾里,又最爱余春至,闹到这一步,他也下不了手。 余春至笑得凄然:“打便打了,我出不了府,宁哥儿也很少回来,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江老三胃里翻涌,积食汤圆都往喉管冲,吐一半回流一半,嘴里都是黄沙。 余春至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了然明悟。 能逼江老三吃汤圆,他的宁哥儿没有骗他。宁哥儿在老太监那里,是受重视的。 他笑意里,莫名轻松了几分。 客院里,江致微也出不了府。 他都没有闹分家、说断亲,他就想去找弟弟问问情况,这都不行。 府门都不能出,更别提返乡了。 同行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们,都分批次踏上了归途。有些相熟的人,因这段时间都在江家的宅院里住着,临走前,壮着胆子来敲门,是道谢,也是告辞。 江致微不能出去见,给娘亲写的信,还转手送到了江老三桌案上。 江老三拆开看了,里头只说留在京城备考,春试后回家,让姜楚英勿念。 要银子打点的事,半个字没提。 江老三直接把信烧了。 他研磨,提笔,代写了一封家书。 他要思退了。 他看不清局势,应对也迟钝,该退了。 夏元仪期间回家了一趟,请教了她已经退休的父亲,回家只跟江老三说了两个字——夺嫡。 江老三便知道他完了。 他错过了时机,已然成了炮灰。 他退,家里得有人上。 夏元仪一文钱不出。 有那个钱,她能给儿子买良田,盖宅院,当个地主老财,过闲适日子。 没出息的人,不能硬扶。 她不劝江老三。 成亲多年,她最是了解他。 居安不思危,事到临头,急忙忙找补。 让他找去吧。 他不找补,就要在家里找茬。 反正是二房出钱。 九月下旬里,江致宁给家里来信,断亲书要不回来,也让他们别找大房的麻烦。 “他们有大靠山。” 江老三“桌面清理”,砸了好多东西。 时间回到十月。 十月里,姜楚英被夺尽家财,因她不是自愿给的,江知与说到做到,半分盘缠不给她。 当天,她摸黑找路,回娘家住。 娘家人暂且不知道二房发生了什么,她把事藏着,从娘家捞了一笔银子,隔天起大早,把江家族亲都拜访了个遍。 不论贫富,都要贺喜她儿子中举。 过后,她竟然还上黄家拜访。 来给她儿子说亲。 黄家是布商,曾是丰州首富。现在空有家财,没有靠山。 江致微考上了举人,到了说亲的年龄。 江家还有叔叔在做京官,前程一片光明。 黄家统共两个适龄孩子,姜楚英不要小哥儿,点了女孩黄青罗。 笑谈间,互相吹捧,但黄家死活不松口,非要先掐算八字——姜楚英来得太急,他们不敢应。 守着这份家财,他们过得小心翼翼,每天都在过独木桥,内心谨慎得很。 黄家在江家抄家之前,送了八根金条,是个见风倒的墙头草。 后来,他们还给宋明晖送去了李家的消息。 他们不要大回报,只求一句准话,江致微是不是良配。 宋明晖怜惜小姑娘,轻轻摇头。 “真喜欢你家姐儿,怎么也得请媒人上门提亲。” 黄家道谢离开,隔天说八字不合,回绝了姜楚英。 姜楚英的人脉,也都在丰州县。 她着急儿子的前程,想要打点的银子,竟然求上了李家。 李家已败,现在半死不活的过日子,江家的豆油还没铺货,他们生意照做,可常知县的胃口大,他们家的油坊,已经改姓“常”了。 老李头挨了杖责后,身体一落千丈,精力大不如前。 妻子回来说起姜楚英的来意,他没耗神,就给出了回复:“拒绝她,赶她走。” 两家过节满县皆知,但凡有点骨气,就不会来求娶李家女。 还是他们江家最宝贝的“金疙瘩”。 金疙瘩考中了举人。 不收拾他家,反求娶。 老李头呼吸沉,声气弱而缓:“江家内讧了,二房没钱了。” 李家谈钱色变,恨不能散尽家财,哪怕做普通农夫去。 常知县不放人,他们成了住宅院、用奴仆的活牲口。 这次回绝,更像出一口恶气。 反正跟江家不可能握手言和,送上来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 姜楚英被赶出门,大冷的天,被泼了一身的泔水。 事情传扬开,她怕家事暴露,引出别的事端,匆匆更换衣物,拿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带上最近从亲戚那里搜刮来的银子,北上京都。 她一个女人上路,半路多凶险,怕小偷,也怕强盗,提心吊胆的走,熬得身心俱疲。 身上的痛处多,一难受,她就想到了江知与给她灌下肚的毒药。 越不想记起来,越是无法遗忘。 神色恍惚了,她防备弱,始终紧抱着的包袱被人抢走了。 还剩下一点藏在肚兜和裤腰带的碎银,近乎乞讨的上京来,已经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京城,飘起了细雪。 姜楚英冻得发抖。越是苦,她越是恨。 敲开江老三的府邸,自报家门后,门房从她又脏又憔悴的面容里找到一丝熟悉,先让她在门房里炉子边烤火,他去通传。 姜楚英来了。 江老三一家都非常欢迎。 这意味着大笔的钱财上京了。 江致微也终于从“笼中鸟”的状态,获得短暂自由,飞奔出去找娘亲。 他想早点过去,让他娘不要拿银子出来。 到地方,见了人,他整个都呆住了。 呆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问一句怎么回事。姜楚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抓着儿子的手臂,就在门房这处,大庭广众之下,狂骂大房的人。 “他们黑了心!哥婿考上举人了,就不顾你前程!要拿银子给那赘婿买官,把我们家的家财都搜刮干净了!我来京的盘缠,还是找别的亲戚凑的。你那个好弟弟,还给我喂毒药!” 江致微听得脑壳嗡嗡,本能喃喃道:“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他从断亲开始,就发现了异样。 困在府上,他什么信息都获得不了。 他记得谢星珩提醒他的“美酒在前,白刃在后”。 所以三叔越是关着他,他越是抗拒明年做官。 本来寄信,不想他娘过来。 来了不带银子也行。 现在是没带银子,带来的是更炸裂的消息。 跟三房断亲,跟二房割席。 江致微无法静下心思考,他的脑子里有另外一股更加急迫的情绪压着他作出行动。 “小鱼给你下毒?什么毒?多久了?” 他回头喊人,叫人快点请郎中过来。 夏元仪紧赶着来,没想到是这副情形。 她皱着眉,很是不耐——二房不出钱,这个官断然不可能买。 不买官,二房就没必要哄着。 她慢慢悠悠,硬是等江老三发话,府上才有人去请郎中。 姜楚英安置下来,简单清洗,再换上暖和干净的衣物,吃上热乎的食物,情绪稳定不少。 她了解江致微,对大房感情很深。 等她恢复气色,江致微此时的愤怒就会减退,到时再让他离大房远一点,他不会听。 姜楚英趁热,反复说细说江知与怎么逼她的,又怎么灌她毒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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