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太想留住那笑容了,所以他将那小红花塞进掌门的手中,然后笑着说: “尊上,你如果喜欢这小红花,我以后还可以送很多很多过来,把这一片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第39章 把这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呵。 好大的口气。 “就用这指甲盖大的小红花么?” 靳言抬起手,掌心托着那红色的一小点,微微挑眉,眼底写满质疑和嘲讽。 但是他原本眼中布满的伤心和难过的神情,却消散开了。 林澹见状,嘿嘿嘿地笑起来。 林澹没想那么多,只是刚才赶过来的路上,远远地看到掌门那独自倚在冰面上,对着天空喝酒的身影,觉得对方真的很孤独,又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掌门眼底写满的哀伤和难过,他的心便忍不住揪起来。 他此时也顾不上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忌惮了,一心只想要哄对面开心。 送完了花,被对面质疑,林澹也不恼,乐呵呵地回: “现在是还有点小…… “这是我刚学的小法术,叫妙手生花,我用得还不太熟练,而且我最近体内灵力不太多,所以废了老大劲,就变出了这么小一朵。 “尊上,你等等我。 “等我修为慢慢升上去,把那妙手生花用得熟练起来了,灵力也充足了,一定给你变一朵大红花,不是,变很多很多大红花出来,到那时候,谁来到这寒玉宫,都不会再说这里阴冷了,只会感叹一句,嚯,真喜庆啊!” 林澹浑身上下都带着凡界的烟火气,他此时双腿叉开了,蹲在靳言面前,眉飞色舞地说着“喜庆”的话,还要把两只手臂抬起来,挥舞着,比划着。 这明镜台是靳言的灵力凝实出来的,极阴极寒,林澹蹲在冰面上,手舞足蹈地讲话的时候,口中不断喷出白气,拍打在靳言脸上。 靳言默默听着对方那些啰哩啰嗦的叙述,视线从对方冒着白气的双唇,缓缓往上,挪到对方的双眼中。 那笨蛋修士,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瞳仁黑亮黑亮的,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他讲出“将这白茫茫的宫殿种满红色”时,那一双眼睛里会放出异样的光。 像死寂的荒野上的一粒火星。 靳言在这“荒野”中待了太久,乍然看到那粒夺目的火星,忍不住,便被吸引了。 林澹一心想要哄对方开心,喋喋不休讲了许多话,讲到口干舌燥,一低头,发现对面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瞬间便哑了。 一股无名的热意,“噌”地一声,直冲到天灵盖上来。 他刚才满心想的都是“不想他独自伤心难过,想再看他笑一次”,因而很多顾及都抛诸脑后,甚至主动凑到对方跟前来。 到这时,对面看起来不再那么难过了,林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然后恍然发觉,他们两人,挨得也太近了些。 这……已经远超正常社交距离了! 林澹垂下眼,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每一根向上卷翘的睫毛,还有那睫毛上飘落的零星几片小雪花。 两片薄唇依旧是那么殷红,水润,离得近了,从林澹的角度,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他瓷白的齿间,静静躺着的一点舌尖。 林澹感到口干舌燥。 他艰难吞咽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舌头舔了舔双唇,又将舌尖卷起来,送入口中。 啊。 打住! 他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 这,实在太不礼貌了! 他脸颊烧得滚烫,慌忙错开视线,垂下眼, “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这时,对面修长的手指靠近过来,冰凉的指腹碰了碰林澹滚烫的脸颊。 扑通。 林澹吓得手脚并用往另一侧躲,可地上都是冰,太滑了,他一时之间手臂没撑稳,整个人仰面翻倒下去,又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一边傻兮兮地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 林澹涨红着脸,举起手中的神焱芦苇草,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 “那个,尊上,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尊上了。” 靳言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待到对面的笨蛋修士退出去两米远,才缓缓收回手。 靳言常常觉得,这笨蛋,像只路边的流浪小狗崽似的,每当靳言向他示好,想要与他亲近时,狗崽子便会吓得夹着尾巴跑开,可靳言转身,佯装要离去了,小狗崽子又会依依不舍,摇着尾巴跟在他屁股后头。 想到这里,靳言微微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也不强留他, “嗯。” 得了令,林澹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想起来那神焱芦苇草还在自己手上,又回来, “尊上,您的灵植。” 靳言却没收那灵植,只淡淡说: “送你了。” 林澹正在弯腰放灵植,闻言,动作一顿,满脸震惊地抬头, “送我?!” 靳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林澹一双眼睁圆了,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他先前那样蹩脚地学着人家讲那种“再续前缘”的话,都没能换来一株仙山上的灵植,如今,掌门就这么随手把一株完整的上品灵植送给他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澹抱着那一株神焱芦苇草,从那硕大的“祭坛”上走下来的时候,人还是懵懵的。 古茗早早地等在那明镜台的结界外头,不停地来回踱步。 他先是忘了今天是那位祖师爷的百年忌日,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领着林小犬来送灵植,后来又因为要去与那方廉长老周旋,耽搁了许久,没来得及通知林小犬。 想来林小犬是等不及了,便自顾自进入偏殿送灵植去了。 后来误入了那床榻边的传送结界,到了掌门祭奠师尊的明镜台边,而偏偏那修士今日发髻上插着掌门给的寒玉钗——那是掌门亲自颁发的通行令,见钗如见人,守阵的侍卫自然是不敢拦的。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那看守菜园子的小修士溜进明镜台中央。 这…… 怕不是要酿下大错! 古茗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焦躁,额头上冒出一层层的汗水来。 他终于忍不住,正要抬脚直接进入那明镜台去看看情况,忽而,远远地,他看到一个年轻修士,手中抱着那神焱芦苇草,连飞带跑地,出来了。 “如何?” 古茗慌忙迎上去,看向林澹怀里的灵植,“没能送出去?” 林澹摇摇头,“不是,尊上他,说把这灵植,送我了。” 古茗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来。 他太了解自己的掌门了,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送灵植,而不是把壮壮连人带草轰出来,那就是心情不错。 想到这里,古茗微微怔住。 ……心情不错? 今天可是寒灯真君的百年忌日。 往常这种时候,他们寒玉宫里的修士们,能不被掌门无意中散出来的凌冽寒意冻伤,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壮壮进去一趟,非但没有惹恼掌门,反倒……让掌门变得心情不错了? 古茗领着林澹往玉石长阶上走的时候,忍不住问: “小犬道友,可是做了什么,让掌门竟愿意在这个时候,送你这神焱芦苇草?” 林澹赧然笑笑,“也没做什么,就是聊了两句闲话。” 古茗跟着笑起来,“想来,哪怕是闲话,也应当是掌门十分受用的,宽慰的话吧。” 林澹想到古茗刚才话里的深意,又问:“你刚才说的,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说着,又抬头,看向寒玉宫正上方突兀地浮现的那巨大的冰雪做的“祭坛”。 听到林澹的问题,古茗怔住,“你……原来你竟不知道?” 林澹更懵了,“知道什么?” 古茗垂下眼,轻声说:“三百年前的今天,掌门的师尊,寒灯真君,身消道陨了。” 林澹哽住,很轻地从喉咙里叹息一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伤心? 古茗看他那样子,忍不住问:“小犬道友,连掌门为何事摆的明镜台,竟然都不知道,那刚才,如何能想到去宽慰掌门的?” 林澹被噎了一下,只能如实回:“我就是,看到尊上伤心,不想他那么难过……” 古茗一时无言以对。 寒玉门之所以能成为北斗大陆最大的门派,屹立百年不倒,是孤月真君一手撑起来的。 整个宗门上下,记挂掌门安危的修士,不胜枚举。 他们之中,有像玉水峰峰主那样,定期为掌门献上万寿阳灵丹,帮助掌门减缓修炼的痛楚的。 也有像左右护法那样,愿意随时为掌门拔刀迎敌的。 还有像古茗这样,勤勤恳恳服侍掌门日常起居的…… 他们景仰、敬重、忌惮、乃至惧怕掌门,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自己对掌门,对寒玉门的忠诚。 可是,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在祖师爷百年忌日这一天,有胆量走到掌门身边,讲一句宽慰的话。 他们从未想过,或许做到孤月真君那个位子上,这么久了,他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锦衣玉食,而只是,一句问候。 像朋友,像亲人,像爱人那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的话。 古茗怔怔地看向林澹,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萦绕着对面至阳道体修士身上那独特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古茗忽然明白过来。 之前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整日只知道在小菜园子里种杂草的低阶修士,会那么与众不同。 因为,这个修士,他并不遵循他们这片大陆固有的陈规旧制。 他虽然也会跟着其他修士一起跪拜掌门,也会在掌门释放威压时,本能地打抖,可是打从心底里,这个修士眼中的掌门,与他们眼中的,是不同的。 所以,一个最底层的练气境小修士,面对北斗大陆最顶级的渡劫期大佬,却能抛开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境界鸿沟,看到对方脸上细微的神情。 靠近那明镜台,其他修士看到的,只有极寒之气和无尽威压,林澹眼中,却只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和对方脸上的伤心和难过。 想通这一层,古茗笑了,轻声说: “谢谢你,小犬道友。” 林澹有点懵,“谢我什么?” 古茗想说,谢谢你出现在掌门身边,但话到了嘴边,又换成: “谢谢你,这样关心掌门。” ……关心? ……这便是关心吗? ……他只是下意识送了一朵小红花出去,想逗掌门开心,这样就算是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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