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准备时间,比之前送灵植的时候,快太多了。 古茗一面领着林澹往头顶那座宫殿去,一面笑着恭喜林澹的修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长足的进步。 林澹赧然垂着头,嘿嘿嘿地笑。 想到之前听说壮壮升级之后,掌门难掩欣喜的模样,古茗想,这次壮壮过来,掌门看到他直接步入练气境大圆满了,应当会更开心吧? 想到这里,古茗笑着嘱咐林澹: “待会我先去向掌门禀报一声,你随后便尽快跟进去,务必把灵植亲手送给掌门。” 林澹讷讷地点头应着,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临到了偏殿的门外,阵阵寒风吹拂过来,刮得脸颊生疼,两人才停止了聊天。 古茗的笑容收敛了,仰起头,看向悬浮在宫殿正上空的一片巨大的虚影。 那虚影呈圆形,笼罩在寒玉宫上方,像冬季结冰的湖面,又有点像一座祭坛。 今日,竟然是…… 古茗的心头一紧。 他这段时间整天都在那仙山上寻找仙灵白茅草的替代品了,过得没日没夜,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这实在该死。 古茗满心自责,穿过偏殿,走到空荡荡的床榻边,步入一道传送门,紧接着,人便站在了那悬浮于半空中的“祭坛”边上。 整个圆形“祭坛”都被一张巨大的结界笼罩住,结界的周围,每隔百米,便有一名侍卫恭敬立着,负责看守结界。 感觉到古茗靠近,其中一名守阵侍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询问: “尊者,是否要去那明镜台中央,面见掌门?” 古茗抬头,视线看向那苍穹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结界,然后缓缓摇头。 他知道掌门此时独自在那巨大的明镜台中央,也知道这结界对自己并不设限,可是,古茗还是退缩了,没有往里走半步。 “我……就不去打扰尊上了。” 那侍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些出入寒玉宫的修士,都很清楚,这种时候,是应当尽量不去靠近那位孤月真君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莫要说他们这些看守宫门的侍卫队了,哪怕是那位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左护法,都懂得的。 因而左右护法今日都十分默契地待在自己的洞府里,丝毫不敢往寒玉宫靠近。 不知左右护法,十二峰峰主,长老们,各个都选择绕开今日的寒玉宫,退避三舍。 唯有…… 一个不速之客,踏上了那玉石长阶。 探查到那一丝气息,古茗眉头皱起来,顷刻间飞至正殿门外,手臂抬起来,拦住那人去路, “方廉长老,还请留步,尊上今日,不方便见您。” 方廉长老脚步一顿,“我是看到契约石上又出现异动,这才赶来了解情况的。 “古茗,同样都是领俸办事,我想,你应当很清楚我的难处。 “这是三教盟交给我的职责,我秉公办事,必须见到孤月真君,当面劝诫。” 古茗冷笑, “劝诫?劝诫什么? “你那石头上出现异动的,是拜师契吧?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掌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心神不稳? “掌门也是人,他现在还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守着那一块破石头,便觉得自己占着理,便要连他缅怀自己师父的资格,都剥夺吗?” 方廉闻言,怔住,“缅怀……师父?今日……是寒灯真君的忌日?” ......... 偏殿门外,林澹手中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古茗给他消息,一时之间有些焦躁。 他一个练气境的底层小喽啰,每次来这座冷森的宫殿,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难免感到拘谨,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自己的菜园子去。 可这次,怎么光是在偏殿门外候着,就候了这么久? 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话,林澹忽而心思一动—— 该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 人家不是让他傻站在这干等着? ......... 空旷的明镜台,仿佛无妄海面结了冰,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靳言一身白衣,独自侧身躺着,一只手肘撑着头,一只手中捏着白玉酒瓶,视线放空,看着漫天风雪。 那一天,便是这样,漫天风雪。 年轻的靳言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衫上沾满鲜红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捅成筛子,却固执地将雌雄双剑抵在地上,不肯让双膝弯曲半分。 那时的靳言,还带着少年的骄傲、固执、理想,满身的棱角。 那时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数了。 他死便死了,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修士,却在那时候站出来,挡在靳言面前。 “我甘愿,于今日,身消道陨,换我徒儿一命,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师父……” 明镜台中央,靳言丢开酒瓶,抬起手,手掌穿过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师父陨在他面前时,顷刻间化作漫天飞絮的模样。 “师父,寒玉门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内门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扫洒弟子,还有……一个临级短工。 “师父,你走以后,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着,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给你领回来一个儿婿了。 “师父,仙山脚下,你当年种下的那一株腊梅,如今已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梅园了。 “师父,寒玉宫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冷。 “师父,我好想您……” 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转动着,指缝之间,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无心的话。 这寒玉宫,极寒极冷,哪里有灵植能活得下来呢。 他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离他越远。 偶尔驻足回首,靳言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现在,这么大的一张明镜台,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躺在这里,却只有风雪为伴。 冰冷,寂静,闻不到一丝修士的气息。 ……修士的气息? 鼻息之间,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靳言蓦然坐起身,回头望去,看到视野尽头,一个小黑点,正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时有些无言。 ——这笨蛋修士,不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御物之术了,为何还是连最基本的飞行也不会? ——跑起来这样丑,像只出来撒欢的小土狗似的。 ——本座给的灵舟呢?也不知道用…… 靳言一路腹诽着,视线盯住对方靠近的身影。 林澹一路狂奔过来,到了靳言面前,一个急刹车,没刹稳,险些连人带托盘砸在靳言脸上。 靳言冷着脸,抬起一根手指,帮他站稳了, “你来做什么?” 又是一声冷声质问。 林澹有点懵,心想怎么每次我送灵植过来,尊上都是这么一句话,尊上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尊上,我、我给您送灵植来了。” 靳言垂眼看向那托盘里的神焱芦苇草,神识查探到那上头残余的木系灵根的气息,哪里会猜不到这灵植是怎么回事。 古茗倒是人精,懂得这个时候自己退避三舍,将壮壮推出来。 “嗯,放下吧。” 靳言随意点了点身边地面。 “哦,好。” 林澹嘴上应着,一捧芦苇草却仍旧拿在手里,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靳言转头看他,“怎么?” 林澹盯着靳言的眼角, “尊上,你怎么了?” 靳言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听对面继续问:“是有什么事,伤心了吗?” ……伤心? ……他在伤心吗? 靳言唇角扯成一条线,“没有,许是风沙迷了眼。” “哦……” 林澹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今天掌门没有戴斗笠,也没有那厚厚的纱幔遮挡,只是戴了一张白玉雕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两人的距离因而变得很近。 林澹从对方泛红的眼尾,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在伤心,在难过。 可是掌门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别人点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认,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无事的话,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转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那神焱芦苇草竟然还在他手上攥着呢,又慌张折返回去。 这一转头,视线不期然,和掌门撞上了。 靳言迅速收回视线,眼底的情绪也很快敛藏起来。 但林澹离得近,还是将那情绪,清楚地看在眼里。 刚才他转身想走,掌门就是用那样的目光,在看着他的背影的? 林澹的心头忽而颤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掌门那个眼神,还是对方眼角的红。 他走到掌门面前,蹲下来,轻声说: “尊上,上次你问我要白茅草,我没给,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 “那白茅草我送不了,我……我再另外送你一样,可以吗?” 说着,林澹把手中的神焱芦苇草递到靳言面前去。 靳言垂眸瞥一眼那白色的灵植,冷声哼笑, “拿本座自己的灵植,送给本座?” 林澹脸上浮现一个有点憨憨的笑, “不是……不是这芦苇草。” 他抬起手,在那白色的草叶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扒拉了半天,然后…… 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红花,送到靳言眼前, “这小红花,是我自己的灵力滋养出来的,送给你。” 在这遍地白茫茫的明镜台上,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红,显得很突兀。 林澹这么个个子高挑、身材壮硕的修士,却捏着这样一个小红点,看起来又十分滑稽。 靳言垂眸看着那小红花,许久没说话。 “你笑了?” 林澹轻声问。 靳言慌张将视线从那小红花上挪开,唇角重新崩成一条直线, “没有。” 林澹自然不信他。 明明就笑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冷冷清清的孤月真君,笑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戴着面具,可是,还是那么好看。 像夜间悄悄绽放的昙花,短短一瞬,却十分惊艳。
145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