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看着这一片干净澄澈的识海,变得越来越混浊,逐步被黑色魔气浸染,林澹知道,靳言快要入魔了。 决不能让他入魔。 他还在这识海里呢,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在自己的识海里黑化? 林澹沉着脸,屏住呼吸,气沉丹田。 “嗷——” 一声野兽的嚎叫。 他将元婴召唤。 身材滚圆,通体漆黑,羊角虎头的四脚兽,咆哮着,一路飞奔过来。 “崽,把这识海里的魔气,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许剩!” 四脚兽得令,兴奋地挥舞四肢,张牙舞爪地开始在识海里到处乱窜,拼命干饭。 元婴努力干饭的时候,林澹一刻不停地追随着靳言的元神。 那元神行动实在太快,又借助空间撕裂的神通,不停地瞬移,林澹追逐得非常吃力。 几个回合下来,他气喘吁吁,灵力都快耗干了,对面却像谪仙似的,立于半空中,连气都不曾喘一下。 环顾四周,这一片识海之内,不知何时,已经被一道又一道的缝隙,挤占得满满当当。 那是混沌的神通[空间撕裂],打开的缝隙。 每一道缝隙,都像一条细小的传送门,通往另一处随机的地方。 放眼望去,林澹发现,那每一处缝隙背后,都是全然不同的地方,甚至不同的时空—— 有此时此刻的寒玉宫正殿,六大门派的长老宗主掌门,还有寒玉门的一众修士们,全部都簇拥在缝隙边缘,纷纷用困惑又惊恐的眼神,看向这片识海。 有寒玉门成立之初,寒玉宫中,云壑真人、寒灯真君,还有少年靳言,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 还有几百年前,玉寂峰上,三教盟围剿年轻的靳言时,寒灯真君为救徒弟,自戕当场的景象。 …… 林澹一条又一条的缝隙看过去,难以置信, “阿言,这些空间,都是你刚才撕裂出来的?你……每一个都去过了?” 靳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也终于不再继续瞬移了。 他怔怔地立在原处,看向林澹,像个迷路的孩子,眼底写满迷茫, “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预言已破,混沌已死,我却看不清,我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留在这世间。 “我试着回去,回到我师父师娘尚在人世间的那段时候,可他们有少年靳言陪伴,并不需要我。 “我想要去玉寂峰,救下师父,想要回寒玉宫,救下师娘,可他们都拒绝了我,他们说,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可更改。 “这世间修士,都敬我,畏我,可从不曾有人,真正在意过,我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 林澹上前一步,猛地拉住靳言的手,将他紧紧地拥进怀里。 靳言此时不再四处游窜了,任由林澹抱着他。 林澹在他耳边说:“我在意,我在意你心中所想,我需要你。” 他轻抚着靳言脸颊,直视着靳言双眼,问他:“老婆,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靳言定定回望着林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带着浓重的魔气。 “我想要这北斗大陆,从此覆灭。 “我想要,彻底摆脱这个虚伪的世界。” 彻底摆脱……这个虚伪的世界? 林澹听得心寒,“老婆,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靳言的心头一跳,眼底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 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抚摸林澹脸颊, “我已半步成仙,我若不跌落境界,纵使千万年,也不会陨落。 “可是你,终究只有元婴境,离长生不死,太遥远。 “若百年之后,你陨了,之后漫长的岁月,我又回到孤身一人,该如何自处?” 听到这里,林澹苦笑,“老婆,你对你男人,也未免太没有信心了吧…… “我可是只用了半个月,就从金丹境升到元婴境的,极品中的极品啊。 “你相信我,虽然我现在离你还很远,可是往后的路还很长,我会努力追赶上你。” 靳言摇头,将头顶一处空间撕裂的缝隙,拉至两人面前来。 林澹朝那缝隙里看去,接着呼吸一滞。 那是一座衣冠冢,建在寒玉宫中的衣冠冢。 云螭、古茗、关沧海、凌碣石、连翘、百里菖蒲……一众林澹熟悉的面孔,都站在那衣冠冢前,祭奠亡魂。 “这、这是……” “这是百年之后的画面。”靳言说,“要不了百年,你便会陨落。” 这…… 林澹一时语塞。 他、他就那么陨落了?他的修道之路,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他看得有些懵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靳言的空间撕裂,看到的又肯定是某一个真实时空发生的事,不会错。 他真的死了? 林澹懵懵地看了一阵,许久之后才又笑起来,重新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师父师娘都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百年之后不在了,那也是我的命数。 “本来穿越之前,没接触过修真这条路,我也没指望自己能活一百岁呢。 “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又有你在身边,我们享受现在,只争朝夕,一样可以快快活活地过完这一辈子,不是吗? “老婆,别想东想西的了。” 可是林澹的话,却丝毫没能让靳言的眼底再出现任何波澜。 他冰冷的目光,看向林澹,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天际,那么遥远, “只争朝夕? “为何只争朝夕? “你甘愿只争朝夕么? “林澹,七日之前,我入魔域、灭混沌,险些陨落,你为何会愤怒?为何会质问我的先斩后奏、不告而别? “你自己亲口说,我若不在,你也再难独活于这世间。 “你我既为道侣,同心同德,你不能独活,却要让我在百年之后,陷入无尽的孤寂之中?” 林澹心虚地垂下眼,不再和靳言对视。 是啊,他这样,未免太双标了。 明明只是知道靳言有可能出事,他都急成那样,将心比心,他凭什么要求靳言在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死的情况下,却像没事人一样,只争朝夕? 而就在林澹思绪纷乱之际,耳边倏然传来大地皲裂的“咔咔”声响,接着脚下开始剧烈晃动。 紧接着,阴冷的寒风,席卷天地。 林澹慌张地抬头,看到靳言那白皙的元神,已然飞至高空中,伸展开双臂,像个即将降下天罚的神明一般。 识海之内,顷刻之间,万千裂隙展开,像万千只眼睛,密密麻麻,铺满整片空间。 这些裂隙,遍布在整片北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寒玉门,六大门派,中原腹地,魔域…… 整片大陆上,每一个修士,每一个生灵,都看到自己熟悉的土地,倏然被撕裂开一个可怕的缺口。 靳言清冷的声音,在整片识海,乃至整片北斗大陆上,激荡: “本座,不止要朝夕。 “过去,现在,未来,本座都要! “百年前,玉寂峰,吾师为破预言,身消道陨,救吾一命。 “今日,本座便掀翻这整片北斗大陆,换本座夫君,与天同寿!” 话音落下,从遍布整片大陆的每一处缺口内,极具压迫感的强大灵力,裹挟着极寒之气,铺天盖地涌出来,瞬间便将整个世界,都冰封住。 大陆之上,修为高些的,落荒而逃,却发现无处可逃,修为低微的,已然被冻住,奄奄一息。 至此,整个北斗大陆,被末日的阴影笼罩住。 寒玉宫正殿内,汇聚了北斗大陆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一批修士。 这些修士,此刻尽皆透过那空间裂隙,看向靳言的识海,然后逐步陷入绝望。 此时在他们周围,越来越强大的威压,越来越浓厚的魔气,越来越凛冽的寒意,让他们这些高阶修士,都几乎抵挡不住,只能勉力稳住心神,更不要说那些寒玉宫之外的中低阶修士了。 孤月真君,他是真的打算覆灭整片大陆……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孤月身前的那个身影之上。 林澹并未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眼中,只剩下那个白皙清瘦的身影。 “阿言!” 他拼尽全力,朝靳言冲过去,试图阻止对方。 可他一个刚刚晋级元婴境的修士,根本不可能是继承了混沌神通的渡劫境的对手。 他的元神倾尽所有灵力,拼命追逐着靳言那不断瞬移的身影。 他的元婴张开深渊巨口,不遗余力吞噬着越来越多的裂隙。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他们之间修为的差距,宛如天堑,不可逾越。 林澹的灵力耗尽,再支撑不了他的元神的快速移动。 他的元婴的吞噬速度,被空间裂隙生成的速度,远远甩开。 最终,在四脚兽张开黑漆漆的巨口,想要吞噬掉一处新生的裂隙时,因为灵力不济,速度减缓,被那[空间撕裂]的神通反噬—— 一道长长的裂缝,从元婴四脚兽的肚皮上,直接穿过。 元婴小兽发出痛苦的嚎叫,身体扭曲着,跌落在地上,肚皮上被裂隙剖开,黑色的灵气,如血水般,汩汩流出。 它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是林澹的元婴,是林澹的元神凝出的实体。 元婴的腹部被横向剖开的那一刻,林澹的元神腹部也仿佛被破开,他再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一手捂住肚腹,跪在地上,因为巨痛,浑身颤栗。 看到这一幕,靳言眼中的雾气,终于溃散,目光中,重新浮现浓重的忧虑和自责。 “笨蛋……” 靳言的元神收回双手,似一缕轻烟,顷刻之间落至林澹身前。 他跪下来,伸出手,想要将灵力渡入林澹的元神之中,替他修复伤口。 然而下一刻,林澹拼尽最后一口力气,用力攥住他手腕,将他紧紧抱住,死死压在身下。 靳言挣了两下,想要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林澹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绞紧,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挣动之间,腹部的伤口进一步撕裂,林澹发出痛苦的闷哼,听得靳言心头跟着刺痛。 “松开……” 靳言愤恨地低声说。 林澹呼吸都困难了,却咬着牙说:“我不松手。 “除非你动用灵力或者神通,把我的神魂碾碎,否则,我绝不松开。” 靳言回望着身前那黑色的身影,僵持着。 那是他的道侣,他此生挚爱,他为之想要倾覆整片大陆的男人,此刻,那人的身躯却已经不像记忆中那样滚烫,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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