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这些桃花花苗却不同,它们承接周遭灵气而活,对周围极细微的污染也十分敏感,被迫栽种于此地,久而久之,这花苗大半都快枯萎……” 那花魁当时说着说着,涕泪俱下,求林澹, “小道友,你有这样厉害的道体,灵根又极为纯净,你的灵力,必定可以帮我盘活这些花苗的。 “还请小道友出手相救。 “事成之后,你想要的那桃花镶玉之术,我必定毫无保留地交于你。” 其实举手之劳,哪怕对方不透露给他桃花镶玉之术,林澹也会帮对方的。 但对方愿意教他那套术法,林澹喜出望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最终两人一拍即合,林澹花费两天时间,几乎耗干自己丹田处的灵力,终于帮对方将那花房里的小苗苗们全部盘活了。 而花魁也信守承诺,给了林澹那桃花镶玉之术。 “此技艺,并非仅限于玉石骨骼,”那花魁最后告诉林澹,“世间万物,凡生于土木之中,侵染了足够充沛的土木之灵气,均可作为骨骼,用来封存桃花花瓣。 “这些被封存的桃花花瓣,只要不刻意以外力去打破外骨骼,便可长长久久地保持鲜活,将自己的灵气一直延续下去。” 听到花魁这样说,林澹那时候,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自己第二次进入那记忆幻境时,困住他行动范围的那一块琥珀—— 看起来,当年的寒灯真君,也是用了这套桃花镶玉之术,借由琥珀外壳,把那一片古茗的桃花花瓣保留下来。 林澹那时候握着那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桃花玉牌,陷入沉思。 他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那花魁,可是看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林澹还是收敛思绪,快步赶回桃花坞来。 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林澹也没打算告诉靳言。 见靳言一下猜到了答案,林澹赧然笑笑,点头承认了。 靳言眉心微微蹙起,“桃花镶玉之术,桃花妖一族向来十分吝惜对外分享,你如何得到的?” 说着,他目光落在林澹眼下的那两条浓重的乌青上,眉心蹙得更紧了, “那花魁吸干了你丹田处的灵力?” “不是……”林澹总觉得这说法有些怪怪的,小声辩驳,“也没有吸干,还是留了薄薄一层的。” 靳言的脸色依然很沉,“你的至阳灵力,至精至纯,岂能浪费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术法之上。 “往后……莫要再为了这些玩物,拿自己的灵力做交易。 “今日那花魁为了自己的花枝要你出手,下次,若有妖修想吸食你精|血,你也给?” 林澹:…… 他听得一哽,心想自己就是帮对方种了几株树苗,怎么就扯到吸□□|血这事上去了…… 不过这事林澹也没心情反驳了,他突然觉得,或许这礼物,靳言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用“微不足道的术法”做出来的一块“玩物”罢了,掌门尊上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吧? 所以收到礼物,第一时间不是开心,却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带着浓重的审讯意味,好像林澹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心意,而是他的作案证据似的。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了, “尊……月前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玉?你如果不喜欢,就还给我吧,我下次再送你别的。” 说着,林澹抬手,想去拿那玉牌,手指刚要碰到玉牌的一角,一道带着寒意的灵力打过来,吓得林澹慌张地缩回手——他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呢,可不敢再乱来了。 靳言收回灵力,但手指却死死将那玉牌攥住,像是生怕林澹再抢似的,难得讲出平时无论如何不会讲出口的话: “喜欢,很喜欢。” 他讲得很快,轻飘飘的一句,像阵微风似的,很快便散在夜色中了。 可是林澹挨得近,此时又精神紧绷地注意着对方,将那句话清晰地听在耳中。 林澹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靳言这样直白地讲出喜欢——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尊上,傲娇的小猫咪,还是高冷的月前辈,都从未讲过这两个字。 林澹听得耳廓有点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脸有点烫,心跳的也有点快,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你喜欢就好。”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林澹笑着问: “对了,要吃生日蛋糕吗?” 他看那茶水间后面有个小厨房,里面有些糕点米面之类的,应该可以临时拼凑一个生日蛋糕出来。 靳言一脸茫然地看他,“……生日……蛋糕?” 看那神情,怕是连生日蛋糕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澹想了想,又问:“长寿面?吃不吃?” 这次靳言倒是听懂了,但他垂下眼,轻轻摇头,“不必。” 他显然并没有胃口吃东西,除了喝酒,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林澹便没有勉强,只坐在原处,继续陪着对方。 靳言又默默饮了几口酒,见旁边修士只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将酒壶送过去,“喝吗?” 林澹摇头。 他倒是想陪寿星喝一杯,可是能把堂堂靳掌门醉倒的酒,他恐怕沾一滴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靳言没再说什么,收回酒壶,继续默默喝着。 林澹看一眼靳言脚边散落的七八个空酒壶,想到之前关沧海说的话,又重新看向身边人那一双漂亮的眼。 那双眼,刚才在说出喜欢林澹送的礼物的时候,是带着光亮的,但很快又重新黯淡下来。 “前辈,有什么心事?” 林澹问,“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到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靳言心上。 这些藏在心底的事,靳言从来都不愿与人言说,可今晚,或许是醉了,或许是那桃花玉牌敲碎了他心头的壁垒,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问这问题的人,是林壮壮…… 总之,沉默片刻,靳言开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 “他还算有些修炼天赋,年幼时便去了一个不错的宗门,拜了世间最好的师父师娘,修道的头几年,诸事顺遂。 “可是,一则预言,将他原本的生活,彻底打破。 “在那预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于这片大陆。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轻的他,有过不甘,有过抗争,有过奔走,有过报复…… “可是,百年之后又百年,如今,时光流逝,冲刷掉他年轻时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发现,自己这一生,或许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靳言声音很轻,讲完这些,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那则预言里说他是极凶之兆,天煞孤星,会颠覆整个北斗大陆,葬送万万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将他清除,不惜出动大批精锐,试图将他扼杀。 他那时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认的。 可是…… 他如今已经五百岁了,回望自己这漫长的道途,满目疮痍。 不知哪一年开始,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则—— 他,应该在年轻时,便被抹杀的。 靳言此生,真心爱过的,唯有两人——师父寒灯真君,师娘云壑真人。 这二人,最终都因他而死。 无论是否出于靳言的本意,可结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会想,三教盟动手还是迟了。 如果那则预言第一次出现时,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杀死少年靳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是与非。 云壑真人不会死,寒灯真君不会死,那么多修士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那他究竟在抗争什么? 这世上最让他牵挂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他却好好地活着。 这岂不是正正应验了那则预言?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师父师娘的忌日之间,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们。 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会反复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大陆。 这样的念头,反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三年前,那个笨蛋出现。 那傻头傻脑的修士,不知不觉走进靳言心里,成了这片大陆上,第三个让他牵挂的人。 靳言的心头,原本熄灭的欲|火,重新燃起来。 他又生出了邪念来,想要重新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去抗争了。 只是这抗争可能带来的后果,让他不免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候,那笨蛋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情意。 那样炙热的一句喜欢,直白地捧到他面前来,让靳言想要接下,又因为滚烫而不敢伸手。 他最终还是决定带那笨蛋来三清洞了。 他想为他们的感情,也为自己这错误的一生,最终再博一次。 然而,前两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窥探到的情景,又让他却步。 他交给凌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阵,凌碣石很快寻到了一处阵眼,不是别处,正是林壮壮待了两天的那花火堂。 林壮壮在楼上被“吸干”至阳灵力的时候,靳言便在楼下探查那阵眼的情况。 他本不指望通过这一个阵眼便能摸清楚这张大阵背后的真相,可是,那法阵上的桃花纹理,他太熟悉了,轻松便通过灵力,穿透那阵眼,看到了那张大阵背后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苍老到满是沟壑的松弛皮肤包裹着,那皮肤呈现出类似严重灼伤之后的棕黑色,遍布着斑驳的血痂,周围被黑色的魔障之气笼罩着。 透过那魔气,隐约可以看到那皮肤上呈现出一块一块怪异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种藤编的凉席。 将神识进一步铺开,仔细分辨,靳言意识到,那凹凸的纹路,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捆缚住之后,皮肉被勒出的痕迹。 透过那阵眼,靳言隐约窥到的,这一段悬在空中的手臂,正被无数根傀儡丝,死死地束缚住。 靳言的心头一紧, “为何……” 他听到远处传来十分虚弱的声音,落入他识海中: “能力所至,职责所在……” “你……” 靳言那时候还想追问什么,可那阵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碣石之后没再寻到新的阵眼,可是以靳言的机警,仅仅只是窥探到那一角,他已经在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一个足以让他再次退却的猜测。 “此事,不必再查,也不必再报。” 那时候,靳言向凌碣石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看到自己的右护法脸上闪过的错愕,又看到对方什么也没说,最终只躬身行礼,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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