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缺微微倚靠他身侧,抬眸淡问:“我还能见他?” 崔拂衣心头微恸,面上容色却未改变分毫,只声音微哑,“……当然,夫君是他的父亲,想见自然能见?” 应缺唇角微弯,“既如此,那便见见,我也想他了……” 应缺本以为崔拂衣会将久久送来,却不曾想,来是来了,却未曾进屋,而是将窗户推开,他与久久,被窗户分开两边,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 久久显然也刚吃饱喝足,神采奕奕,精神满满,浑身穿着厚棉衣,外罩小红袄,襁褓也是符合年节气息的红色,虎头帽上的小老虎有着珍珠绣的眼睛,看着华贵又漂亮。 瞧见应缺,他先愣了愣,随即似是认出了他,睁大眼睛不安分起来。 先是指着应缺咿咿呀呀许久,却未见他人有所动静,便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小胳膊伸长,尚且无力的小身子微向前倾,言行无不表示内心想法。 想去应缺那里。 他自出生后,便与应缺崔拂衣同睡一床,其中又以应缺缠绵病榻,与他同处最多,他自是认得应缺,也最亲近应缺的。 之前未曾见到便也罢了,如今见到了,便是如何也不肯离开。 应缺望着他,忽而笑了。 本当不孝子养的,却未想到不孝子也有这般孝顺时,也不知等去了新世界,这份孝顺是否还在。 “世子妃,小公子还小,受不得冷。” 乳娘犹豫提醒。 她本不想说这扫兴之言,然而若是小公子有什么事,世子世子妃无事,他们这等下人却不尽然。 小公子这般好带,他们也不愿随便失了这活计。 崔拂衣也不忍再看,便点头应下。 乳娘微松口气,事情就此定下。 然而她要抱孩子回去,当事人却不同意。 眼见自己非但未曾如愿,还要被人强行带走,久久顿时使出了近日学来的一门功夫,有了它,他近日以来无往不利。 只见他张大嘴,酝酿半晌,下一刻,哭嚎之声响彻整院,惊得院中下人一个激灵,纷纷提着心望向主屋方向,好似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平时里始终乖巧可爱的小公子哭得这般凄厉。 崔拂衣眉心微蹙,睁眼开口,却听应缺轻笑一声低声道:“抱他进来……” “夫君……”崔拂衣尚有迟疑。 应缺却默然片刻,沉声道:“左右我风寒已好,剩下的……” 不知是因为无力,又或是其他,应缺此言还未说完,也未有机会说完,崔拂衣已然转身去往屋外。 应缺见他行至乳娘身旁,听见他与乳娘说:“是我强行如此,若真有事也是我担着,与你们无关……” 不多时,久久顺利进屋。 崔拂衣抱着他,快步来到应缺身边,对他莞尔一笑道:“夫君,我们带久久来了。” 他便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眉眼微弯,浅浅含笑,便让人如沐春风,恍若瞧见世间最美的盛景。 应缺望着他,见他微微侧过身去,假装未瞧见那顺着眼角落下的一行水迹。 久久已然到了应缺怀中,不过是崔拂衣抱着,任由他软脚轻踩在应缺身上。 应缺手中向上,垫在腿上,微微承托,感受着对方歪七扭八地踩来踩去,不知怎的,心中竟也似这踩脚一般,柔软无比。 他微微弯唇,轻咳两声,方才低低应道:“嗯……” 浑身始终无力,却仍锁不住他的心。 他忽然,很想……很想…… 很想抱一抱他们。 也不做什么,只抱一抱便足以。 如此,久久便留了下来,王妃似曾与崔拂衣提过,却不知崔拂衣回了什么,王妃也未能阻止,便这般默认放任下来。 初时,丫鬟们也战战兢兢,然而见久久并未生病,应缺也未被打扰睡眠后,便也定下心来。 当应缺再次被久久用脚丫子蹬醒时,不由长叹口气。 抬眸一扫却只见小东西一脸懵懂好奇与开心,似乎将每日唤醒活动当成了亲子游戏。 “夫人,未能教养他成人,乃我此生之憾……”不能报仇,便宜他了。 崔拂衣忍俊不禁,倾身轻轻一吻,“若是夫君觉得遗憾,便好生将自己养好,如此,或许便可不遗憾了。” 应缺微微抿唇,“罢了……夫人总会替我教育,夫人做了,便是我做了……” 崔拂衣也敛了笑意。 垂眸凝望,目光深深,“只怕我与夫君不同,不懂规劝,只会纵容。” 应缺始终未再睁眼,屋中寂静无声。 崔拂衣别过头去,只觉喉间微堵。 窗外一夜寒雨,如泣如诉。 泣那离别苦,诉那相思愁。 还未离别,便尝苦楚,不应相思,却染忧愁,唯有冬尽春来时,风景如旧。 惊蛰起,万物生,春已至。
第134章 冲喜38 春回大地,生机勃勃。 或许有人不喜冬日寒寂,夏日酷暑,秋日凋零,却无人不喜春生万物。 这是个无人能拒绝的季节。 郊外群山遍青,绿草如茵,街上小娘子身穿鲜艳衣裙,簪上同色鲜花,与人把臂同游,院中繁华开遍,鸟雀飞上枝头,无人无物不贺春日之喜。 应缺自然也不例外。 近日他频频望向窗外,似要从那四四方方的地方窥见天地生机,万物春景。 然而便是这般窥探,也不过是须臾。 近来不知是春困又或是其他,应缺睡意比冬日更甚,一日十二个时辰,他竟与久久一般,要睡上十个时辰。 王妃前来探望,见应缺正醒,便多关切了一番。 应缺也一改往日喜欢休眠的作风,愿意与王妃多聊几句。 “明年今日,应当也是新科进士游街之时,皆时,你若是再想看,娘派人送你去。”王妃只知他喜欢看进士游街,却不知他那时想看的不过是热闹,更是在遇见崔拂衣后,众人都不抵他一人。 应缺唇角微动,缓缓道:“既见过了那时的夫人,再看其他人,也无甚滋味……” “怪我,打扰了你夫妻情深。”王妃笑道。 应缺却转眸,认真望着她,眸中满含感激,“母亲此言差矣,您从未打扰我,若非有您……我如今也难以如愿以偿……能有妻有子,都是母亲成全……” “儿子不胜感激……” 他说得这般认真,道不像是随口一言。 分明是感谢之言,王妃却听得心中沉重。 眼前情景,让她想起久久出生时,应缺在她面前的那番托孤。 不知为何,心中便有这番感觉。任凭她想忽略,也总挥之不去。 王妃双手握紧,紧咬唇瓣,方才勉强压制住那股轻颤。 却无论如何也补不全填不满空洞内心。 “俗语有言,儿女生来都是债,我于母亲,大抵也是如此吧……”应缺怅然一笑。 “有了久久,我才知为人父母的感受,知晓这些年来,母亲于我有诸多歉疚、难堪、悔恨……明明已经尽力弥补,却如何也无法停止悔恨,无法原谅自己……” 王妃已无力咬唇,不过只能任由那眼泪自眼角滑落,泪盈满眶。 “不瞒母亲,我曾经……也怨过、恨过、遗憾过……”应缺低声近乎呢喃,却仍能让王妃听清。 听着那句怨过恨过,王妃心如刀绞。 “可事到如今,曾经的偏激与怨恨皆不知何时消散干净,只留下些许遗憾……若是就此离开,想来遗憾必将永世跟随……” “……母亲。”应缺抬眸,望向王妃时,还努力露出些许笑容。 未免看不清儿子神情,王妃飞快擦着眼泪。 “我早已不恨、不怨您了,一切皆是命数……” “所以,您也莫要再怨恨自己,好吗……” 原主死时,也是将一切都放下了,包括对父母的怨恨。 压在心头快二十年的罪孽一朝解开,王妃感到的并非是轻松,而是心痛。 王妃再难忍耐,扑倒在应缺床前,怜惜地看着他,“我的儿,你这么好,怎么老天如此狠心,竟要将你夺走!” 自己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儿子。 没有她在,他会被人欺负的! 应缺只微微弯唇,“是母亲教的好……” “母亲,我想、想吃您亲手做的糯米糕……” 王妃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你做。” 她已然忘了医嘱,糯米糕也属于不好克化之物。 又或者……事到如今,她已不在乎医嘱。 几日后,王爷也进了这屋,他是来与应缺说世子之位一事,“我已向陛下禀报,将来让久久做世孙,会竭尽全力护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爵位继续延续。” “若他未能长大,我也会过继旁支,世子之位,必不会落于他人手中。”哪怕这个他人是他儿子。 应缺差点当场被送走,让久久娶妻生子?绿帽之下尚且有可能。 他微扯唇角:“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愿他平安健康……” 王爷望着他,若有机会,他也只愿应缺平安健康。 他闭了闭眼,深深叹道:“我这一生,未曾做个好父亲,将来,或许可以试着做个好祖父。” 应缺:“那是久久的福气……” 即将离去时,应缺终是轻叹一声道:“父王……将来儿子不能尽孝,望您……身体安泰,平安喜乐……” 王爷缓缓阖眸,半晌,方才重新睁开,眼中似泛着浅浅的红。 百般话语想开口,最终却是一句也未留。 屋中常备暖炉与汤婆子,床榻上从未凉过分毫,久久不知何时从襁褓中挣脱,将小脚丫子伸进应缺被中。 应缺推开一次,他便再伸来一次,最终,应缺已然无力推开,只能任由这小东西攻城掠地,他甚至唱起了胜利的号角,“呵呵呵咯……” 孩童不知大人愁,笑如银铃,不止休。 崔拂衣近来时,便见应缺正饶有兴致地挠着久久脚心,挠一下,久久缩一下,没一会儿又伸出去。 再挠再伸,再伸再挠,似是将这当成了玩具,久久笑声就未停过。 崔拂衣将他抱起,“还喝奶了。”任由下人将他抱去厢房,他才坐在床边,含笑打趣,“夫君也不怕久久尿了或者……” 未尽之言,却已十分明显。 应缺:“……” 见他沉默,崔拂衣挑眉微怔,“原来已经尿过了?” 应缺:“……” 见他不愿多说,崔拂衣也秉承着一个好妻子的职责,未再继续说下去。 唯有双眉弯弯染上的笑意,仍证明着方才崔拂衣并非聋瞎之人,更没失忆。 应缺想抬手捏他脸颊,却因身子无力,并未如意。 方才说过些许话,如今已然疲累至极,不知何时,崔拂衣便见应缺已然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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