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虽这样说,但却未行一礼,琥珀色的眸中也无一丝惧意。 御辇行驶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不止一倍,寒夜里鸱鸮短促的鸣叫似乎在预示什么可怕的事情。 行至东华门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坐在侧方的傅玉宁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扑了谢谌澜膝上,他惊恐的避开那柄短剑直接瘫坐在一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皇帝……你放我回宫,我赏你金子,封你个大官儿,谢谌澜你听过吧?那就是我封的!” 小皇帝双颊云霞还未消散,坠着红的眼尾憋出一点泪花来,整个人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谢谌澜笑了一下,轿辇内任何华丽的装饰都为之黯然失色。 他手指抚在银色的剑柄上:“陛下可知道我是谁?” 傅玉宁的目光很呆滞,安静了半晌,望着对面人的这张脸,似乎在很努力的想这个问题:“你是——你是身上挂赤色鸳鸯肚兜的狂徒!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按住他不断开合的唇,信了他演的装醉戏码:“我是主子,你是奴才。” 覆着薄茧的指腹在他柔软的唇珠上慢捻。 傅玉宁抬头,露出一个很天真的笑容:“奴才?啊,我知道,就是……就是平时伺候我的那些太监,你是要跟我玩游戏吗?” 谢谌澜坐直了身子,凉凉的目光锁了住他:“不对,你说话时要自称奴才,喊我时,要喊主子。” 说着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屁/股:“重来!” 力道之大又让他前倾了一些。 他的胳膊不得已压在对方膝上保持平衡,吃痛的叫了一声,声音如蚊蝇:“主子……” 今晚的宫道似乎格外的长,傅玉宁觉得再继续下去他不用装了,因为他会真疯。 他今晚喝多了酒,本就上头,偏偏傅鸿煊和左副都御史还刺激他,他一兴奋就闹了那么一出,惹得谢谌澜怀疑。 还好他机智选择了装疯卖傻,不然遇到这种对方对他拔刀的情况,但凡他清醒一点,都可能被灭口。 他不仅要装傻,第二天还得“失忆”。 谢谌澜很满意,他勾了下唇角:“过来捶腿。” 跟他想的一样,高高在的君主对着他自称奴才,果然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傅玉宁这一装醉,发现对方果然恨自己入骨,否则也不会用这样屈辱的方式来折磨他! 他认命的捶,恨不得给他三条腿都捶断! 但,锤了没几下他就不干了,开始哼唧:“渴了,想喝水!我——要——喝——水——” 谢谌澜一个眼神刀过来:“叫,谁?” 傅玉宁窒息了,他眨了眨眼睛声音顿时低了下去:“主子……奴才想……喝水……” 卧槽,他简直要吐血了,早知道就不开口作妖了。 御辇上备着的东西一应俱全,除了茶水还有点心,以及被褥衣裳,可以说就是个小型的移动卧室。 谢谌澜倚在坐垫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单手拿了那盏茶到面前,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想喝,自己过来。” 那神情、那举动,就跟在训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没区别。 傅玉宁谨记自己醉酒的人设,只能往前挪了一些,然后低头去喝那盏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他靠近过半分的茶。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刘僖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马车突兀停,喝水的傅玉宁又被呛了一下,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瘫坐在地上耍赖:“我不下、我不下!我的嘴巴差点淹死,嘴巴生气了,你要哄好它!” 迎接他的是——他的屁/股又被踢了一脚。 他捂住屁/股一怔。 再反应过来谢谌澜已经下了马车,还让宫人们上来把他架下去。 傅玉宁把后槽牙咬的咯吱响,宫人们来捉,他像条鱼一样弹起来,追上谢谌澜恶从胆边生,踉跄着大声喊:“主子主子主子主子主子主子!!!!” 你不是喜欢当主子吗,现在让你当个够,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想屠龙上位、意图谋反! 他一口气不停顿的喊了十几遍,还故意去踩他的长靴。 刘僖冷脸呵斥:“还愣着做什么,陛下醉酒胡言乱语还不过来扶一把?” 宫人们纷纷大惊失色,要冲过来捂他的嘴。 傅玉宁双拳难敌四手,干脆闭了嘴装睡,任由宫人们将他架到了寝宫床上,很快又有人过来给他脱衣裳,擦脸擦手。 周遭都安静下来时谢谌澜却没走,高大的身躯立在榻前挡住了为数不多能透进来的烛光。 勨牙佛珠上的红穗若有若无的扫在他的眼皮上,似乎在探知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陛下可知,奴才违背主子命令是要受罚的,下回可要补回来。” 傅玉宁:“......” 他心跳如擂鼓,屏息不敢乱动,生怕被看出端倪。 外头刘僖早已静等候多时。 见谢谌澜抬脚出门他立刻跟了上去,还未等他开口,前头人便道:“你去,找工匠制一柄红色软鞭,材料要极软韧劲十足,长度能缚住人手腕和脚踝。”
第10章 付诸行动 刘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漏丁点细枝末节。 等主子交待完他才道:“奴才细细查过,陛下将柳姑娘绑进宫内前后几日不是在寝宫看歌舞饮酒作乐,就是在围场跟那些公子哥们玩狩猎投壶,并未出过宫门半步,只是在这中间跟皇后见了几面。” 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后时间多用在吃喝玩乐上头,接触的也都是一些熟悉的人,宫人们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因此小皇帝是冒牌货的概率不大,若说大病后一场性情与之前不同倒也有些道理。 谢谌澜脚步一顿:“她那边怎么说?” 提到这个,刘僖的头就低了下去,“柳姑娘心意已决,要留在后宫做小皇帝的宠妃,她要大人不必再提过去,日后她与大人大路朝天各自走。” 深秋时节,周遭已是一片萧瑟,大部分植被的叶子都已经泛黄,只有松柏还如往常般葱郁。 可人到底也不是树,更难做到松柏那般永恒持久。 都是会变的。 谢谌澜摩挲了几下手中佛珠,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了一句,“明日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 “是。” 左副都御史回家后第一时间将几个胞弟叫来书房议事。 其实往上数几代,他们的太祖也曾是助力帝王大业的股肱之臣,只是后来卫家求稳,卫家子弟又多与仕途无缘,再无得过帝王宠信,这才渐渐没落了。 到了他这一代,好容易鼓起勇气押宝了先皇的二皇子,不料老皇帝走的急,一道诏书传位还没断奶的草包小幺儿,震惊满朝文武。 靖王这盘棋输了,他们不甘心,可今晚却是不得不断了。 “如今时局动荡,你我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须斩断从前一切,专心辅佐当今圣上,若谁被我发现有外心,别怪我不顾往日兄弟情面!” 傅玉宁的那番话直接给他整出了心理阴影,所以他说这话时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提到“当今圣上”四个字还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对着空气行了一礼。 生怕小皇帝培养的什么大內密探就蹲在他们家房梁上。 他的俩胞弟互相对视一眼都沉默了,因为他们全家就他大哥跟靖王有所交集。 这里除了老三在太医院任了个八品小官,其他人身上都没有正职,他疑惑道:“所以,大哥你为何要捐赠千两黄金给安邑?” 若说什么为国效力,他才不信。 左副都御史有些心虚的梗着脖子,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有人向陛下告发过去我与靖王来往过密,还翻出了书信,但陛下仁慈,不仅不信,还给了我将功赎罪的机会,这等明君千古少有!所以,老三,你虽然官职低,但也要在太医院勤勉苛己,为陛下效忠奉献、为云水发光发热!” 老三卫济:“……” 众人大半夜爬起来被迫听了一场爱国讲座,懵逼的来,又懵逼的回去。 睡不着的还有慕容文茵。 虽然她不清楚自己离开宴会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但狗皇帝得到朝臣夸赞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只要皇权一天在,谢谌澜就会被使唤一天。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人反目成仇,谢谌澜的性格睚眦必报,谁若惹了他那便如同招惹了一条毒蛇,它会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着你,然后在不经意间给你致命一击,此人的能力她还是万分相信的。 她本以为一个柳月出会让他们的关系势同水火,可不想这么多天过去了都收效甚微。 反正柳月出那个贱/人已经回绝了谢谌澜,她觉得她应该抓住机会再加点猛料才是! 傅玉宁也没睡好。 谢谌澜临走时说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对方的语调轻慢,半是陈述半是威胁,听的他头皮发麻,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过来时顶着俩黑眼圈,古他娜急忙冲进来向他报喜:“陛下,左副都御史一大早就差人把金票送过来了!还有一箱子的古董文玩,奴才瞧着那个箱子精致华丽,想必里头都是些极好的东西!” 傅玉宁敲了敲自己脑袋,才缓缓想起昨晚的事,这会儿直骂自己有病。 把朝臣送过来的东西挑几件值钱的带出去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想不开出风头,而且还在轿子里受尽折辱,被迫入圈当艾木。 但想到有这么多窝囊费,他又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卫大人有心了,快带我去瞧瞧。” 卫戌昨晚估计被吓尿裤了。 该,这就是嘴贱的代价! 不多时,一沓厚厚的金票以及长约十寸的小型木箱放在了他的面前。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可是他在古代赚的第一桶金,打开才知道,里面多是一些文雅的玩意,什么砚台、方墨、玉扇玉佩等玉类装饰品,唯一有个沉香手串他倒是很喜欢。 这东西在现代都老值钱了,香味持久悠长,有凝神静气之效,他给拿出来戴上了,其他的挑了几件赏了古他娜,算是给他留个念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次为了逃跑成功他可是狠狠发动了脑筋,他还准备了一套女装,待走远一些就换上,届时天王老子来了都认不出他是谁,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古他娜苦苦规劝,“陛下,若要出宫怎么着也得带几个侍卫,否则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妙,就差了人去勤政殿告诉了谢谌澜,得到的回复却是司礼大人不在,派去寻的宫人到现在还没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哟! 傅玉宁受不了他唠叨只得同意,他不想带是怕不好跑。 可又一想,若一个都不带估计都不出不了宫门,还不如直接带上到时想办法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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