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知道以陆云朝的状况,不管他的话,他怕是活不成了,但是管又能如何管呢?管不了,如果他所言属实,王府的人一定在找他,到哪儿去都救不了他的命。 为今之计,只能做好他所托之事。 先生迅速朝陆云朝磕了几个头,道:“您放心。”便起身走了。 陆云朝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整齐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他眼中映着逼仄的巷道和天上飘扬的雪,忽然又流下泪来。 “父皇,若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与您说话,儿臣一定不会惹您生气,儿臣不孝,以后不能陪伴在您身侧了,父皇……” 教书先生趁着学生们读书的空档,忍不住朝外面的街道看去,没想到真看到了陆云朝,他暗自捏紧了手,眉头紧锁。 遥遥可见,陆云朝一手撑着墙,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这必然是他担心死在这里引人怀疑,想尽力走远些。 转角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先生心中一惊,此处怎会有人纵马?莫不是自王府来的追兵? 不待他再多想,便有一身着玄色衣装、气质凛冽的男子乘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壮骏马疾驰而来。 那一人一马离陆云朝越来越近。 先生手中不自觉攥出一把汗。 陆云朝回头看过去,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顿感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江寒酥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冲到陆云朝面前一把抱起他,手上的人轻飘飘地,吓得他心脏狂跳、六神无主。 他四下里看了看,便往旁边的私塾跑去,他想问一问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怀里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那动作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他低头去看,眼睛里通红一片,眼泪直掉在陆云朝手上。 陆云朝朝他摇了摇头,“别去,带我走吧,去哪都行。” 江寒酥看着他被血染得艳红的唇齿一张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殿下,您不会有事的。”江寒酥哽咽道。 陆云朝听他这样说,又摇了摇头,“阿七,没事的,还能再看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江寒酥看着他虚弱的笑容,心痛欲死。 他突然蹲下,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节枝杈,陆云朝看到后,张开手心,两人的手合握在一起。 江寒酥紧紧握着他冰凉刺骨的手,失声痛哭,“别死,求你别死……” 他靠在江寒酥怀里,默默流泪,感受着最后的温暖,阿七,看到你这样,我也不想死,可是……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阿七,去赤月山吧,我爱你。” “你不是说,想要我亲眼看看吗?我信你。” “我知道阿七对我的感情一定生死不移,足以媲美传说中可换来神鸟重塑残躯的爱。” “可若神鸟不来,不是我们不够相爱,或许……或许……” 他不知在生命将尽之时该如何表达自己深深的爱意,来不及了,那些累积在心里点点滴滴的柔情全都无法让心爱之人知晓了。 他只能祈求江寒酥能明白,他真的相信他们是深爱彼此的。 他靠在江寒酥怀里,最后看了一眼飞速掠去的人间风景,闭上眼睛,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雪,喃喃道:“阿七,我不该怀疑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8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二十九) 陆云朝从昏迷中醒来, 看着简陋、陌生的房顶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脑海中闪过江寒酥在他面前哭泣不止的模样,那张脸苍白憔悴,带着干涸的血迹, 让人想想便觉得心惊肉跳。 他惊慌地坐起身,掀开被子, 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匆忙下床往外走,喊道:“阿七。” 门外有人听见动静推开屋门,“殿下, 您醒了?”那人说话间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激动,可陆云朝见了却愣住了。 半晌才问道:“阿七呢?” 那人面色严肃起来, 羞愧道:“殿下,卑职等有罪, 未曾料到李知府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因而不察着了他的道,被他关在山脚下的一间破败客栈内。” “昨夜,阿七侍卫救了我们出来, 他让卑职等守在这里等殿下醒来,请殿下恕罪, 卑职不知他去了哪里。” 陆云朝闻言面有怒容, “你们那么些人竟被他困住了, 还要等着阿七去救。” 那人立刻跪地解释道:“李知府下了迷药, 等我们醒来之时,发现兵器都被收缴了,且浑身无力, 是阿七侍卫找来了解药,卑职等才得以恢复, 求殿下责罚。” “暂且记下,等此事了结,再一并处罚,起来吧。” 陆云朝想,李知府只是囚禁了他们,说明他还有所顾忌,若是做的绝一些,杀了他们,不就彻底清除了他们在他的计划中所产生的威胁,可他不敢。 陆云朝向外走去,看到不大的院子里跪满了人,不禁有些惊讶,这些人看穿着打扮都是山上的村民,他们之前面对他时还都怀有警惕和敌意,“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侍卫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说。”陆云朝命令道。 侍卫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答道:“这些村民说看到您和……呃,看到您令神鸟降临于世,神鸟的光辉散落在赤月山上,甚至令那些侍奉神树的人重新长出了舌头。” “村民们想为他们之前对您的冒犯赎罪,想祈求您的原谅。” 陆云朝猛然明白过来。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神鸟,但身体恢复如初是事实,若真如传说中所言,是神鸟救了他,那唤来神鸟的应该是他和江寒酥两个人。 看那侍卫扭扭捏捏的模样,他必然是知道那个传说的,或许是村民们告诉他的。 那岂非整个赤月山上的人都知道他和江寒酥的事了。 陆云朝脸上有些发热,他对此闭口不谈,只说:“我并没有怪罪他们,让他们回去吧。” 随后陆云朝又想到江寒酥之前和他说,侍奉神树前要拔去舌头实在太过残忍,于是又告诫村民要废除这项规矩。 村民们纷纷点头答应了,并又跪拜他,说了些什么“保佑”之类的话,才离开。 等人都散去了,陆云朝在屋子四周看了看,包括屋顶上、树上,可就是没能找到他心里想着的那个身影。 他完全感觉不到江寒酥的存在。 他握住左手臂种蛊的地方,以前蛊虫还在的时候,只要江寒酥在他附近,他都能感应到。 而现在,究竟是他感应不到了,还是江寒酥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陆云朝看着远处的山路,神情落寞。 陆云朝知道,若他只是有事要办,暂时离开,绝不会连句话都不留给自己。 他是生气自己不信任他吗?那时,自己说的话让他伤心、失望了吧。 可是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解了“血契”之后离开他,这会让他忍不住怀疑所谓的誓死不离只是委曲求全,一旦没了“血契”的控制,真相就会立刻显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知道这都是自己不安的内心在作祟,但此情此景,即便他方重获新生,身体的伤痛和病累全都消失了,他心中也没有半分欢愉,只觉得阴云笼罩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清点了人数之后,陆云朝带着人往山下走,所有人都在,唯独缺了江寒酥。 可甚至他脑海中关于这条山路的信息,都是江寒酥在山洞中和他分别前告诉他的。 途中,他们发现了一队士兵,双方并没有正面交锋,那些人一看到陆云朝就跑了,他们是李知府的人,见到陆云朝的行进方向便赶忙要去向李知府汇报,不敢擅自与陆云朝发生冲突。 陆云朝到达侍卫所说的那间客栈时,发现客栈内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有些奇怪了,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之一,就算李知府本人不在这里,也不会毫不设防。 难道有陷阱吗? 陆云朝立刻命人在附近展开搜查。 “殿下,客栈里发现了一些记号,应该是阿七侍卫留下的。” “在哪?什么记号?”陆云朝闻言,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询问道。 那人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解释说那是一种用来指引方位的暗号。 两人跟着记号来到客栈后院,正看到先去一步的两名侍卫从井里拽上来一个人。 那人被五花大绑,浑身湿漉漉的,嘴也被堵上了,十分狼狈。 “殿下,是李知府。” 他还以为能找到江寒酥,陆云朝眼中难掩失望,毫无疑问,这是江寒酥的手笔,可他自己却又溜走了。 为什么一直在帮他,却不肯在他面前现身,甚至一点踪迹也不留给他。 不久前,李知府在客房里被人袭击,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手下发现他遭遇危险。 他被困在井里,许久之后他才在井下听到手下们手忙脚乱地找他的声音,然而他被堵住了嘴,浑身上下被绑的动弹不得,根本没法发出半点声音。 那些人找不到他,又突然得知陆云朝来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紧急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先撤离客栈附近,在远处观察形势,同时寻找李知府的下落。 “熙王可曾和你联络过?”陆云朝看着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慌的李知府,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知府毫不犹豫地拼命点头,看样子是在井下时就好好考虑过自己极有可能面临的下场了。 “让他说话。” 侍卫听令摘掉了李知府口中的布团。 李知府立即哀哭喊冤道:“四殿下,您总算来了,看到您安然无恙,下官就是死也值了,这一切都是熙王逼迫下官的,下官身份卑微,只能假意逢迎,再伺机解救殿下,下官对您、对陛下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陆云朝冷笑了一声,吓得李知府冷汗直流,不敢再说下去。 “熙王他何时会来?” “明、明日一早……” “说下去。” 李知府咽了咽口水,心想着为了活命只能一骗到底了,若是赌对了,下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权势荣华。 “明日一早,熙王会与下官在此处碰头,而后双方假装打起来,结果是熙王兵力不及下官,于是向附近借兵,并以不宜引起百姓恐慌之由,封锁赤月山一带,由熙王独自带兵围剿下官,到时,赤月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而这借来的兵也不会轻易还回去。” 夜晚,陆云朝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月华透过破损的窗纸照在他脸上,让他心烦意乱,晃眼得根本睡不着觉。 他脑海中不断地不可抑制地反复回想他与江寒酥在山洞中分别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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