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审讯记录拿来我看看。”陆云朝吩咐道。 薄薄的几页纸被呈送到他手上,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纸张,仅仅是这样简单寻常的动作,落在江寒酥眼中却觉得有种无与伦比的风华,让人想要深深刻在心里,想要珍重待之,而不是让这只手去触碰污秽之物。 这份审讯记录如陆云朝所想的那样,其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论是为了自救还是出于对姜贵妃的忠心,他都不会轻易地出卖自己的主子。 皇帝想从他身上得到姜贵妃收受贿赂与官员勾结的证据,甚至是找到她哥哥姜博海大将军结党营私的罪证,或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 然后呢?利用这些东西将姜博海及其党羽连根拔除,这必将在朝堂上掀起巨大的风浪,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走不得这条路。 虽然皇帝早晚要出手整治这些不正之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很多事情都要考虑,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从来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只要一击必中的结果。 陆云朝并不想皇帝为了他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仇怨。 陆云朝看了一眼将福泽押送到自己面前的人,道:“都出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 看守们连忙称是,不敢逗留,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福泽,姜贵妃和琉琼王子的事,你知道吧?” 陆云朝忽然发问,福泽本以为他会怂恿自己出卖贵妃娘娘,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如何都不会开口的打算,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福泽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嗯,看来你是知道的,听说从姜贵妃初入宫时你就跟在她身边了,那你能告诉我姜贵妃第一次见到琉琼王子是在什么时候吗?” 福泽没有立刻说话,他心里很疑惑,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太子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呢?贵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如果贵妃娘娘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他还能指望她来救自己吗? “太子殿下高看奴才了,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哪会样样皆知。”福泽一副谦卑的模样,但实际却是在敷衍了事,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是吗?就算是奴才,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死掉吧?你一心为姜贵妃着想,那结果就只能是给她陪葬了。” 陆云朝说得轻松,福泽听来却有如千钧压顶,他抬头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端坐在他面前,脸上是轻松自如的表情,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在阴暗的牢房里,简直晃人眼睛,他这样的人,最叫人无从拿捏,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您的意思,是想给奴才一条活路了?” 陆云朝笑了一下,暗示道:“你若是在这件事上有了功劳,自然就有活命的机会了,我何必要跟一个奴才过不去。” 看着福泽脸上犹豫的表情,陆云朝循循善诱:“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这很简单吧。” 福泽想起方才陆云朝的那个问题,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还是不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那能做什么文章?可万一是个陷阱呢?就算是陷阱,那也是针对那些大人物的,他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至于前途,没了一个靠山还有下一个,为了贵妃娘娘宁死不屈有意义吗?在她眼里,他的命恐怕不值一分钱,他死了也没人会记得。 福泽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奴才忽然记起来了,贵妃娘娘和琉琼王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听到这个答案,陆云朝有些失望,他劝道:“福泽公公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呢?或许是十六年前?” 什么意思?福泽愣住了。 江寒酥有些奇怪地看向陆云朝,他想要做什么?
第23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五) “阿七, 帮我准备笔墨。”陆云朝柔声吩咐道。 “……是。”江寒酥迟疑了一瞬才应道,陆云朝说这话的语气就和往日在书房里要自己陪他读书时一样,不禁让他有些恍惚, 方才陆云朝对着福泽威逼利诱的模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间牢房平日便是用作审讯犯人的,在角落里有一张长条形的木桌, 其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用于记录审讯的过程。 江寒酥走过去,将纸铺好,便开始磨墨。 陆云朝看着他低头认真做着这种细碎小事的模样, 不自觉地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水润的眸子里似有点点月光, 绚烂又柔软。 他走到江寒酥身边,执起笔, 蘸墨,微微弯腰,开始写字。 江寒酥发现他的笔迹和平日习字、做功课时写的很不一样,他是不想让人知道这篇字是出自他之手, 这内容…… 江寒酥正准备看下去,陆云朝却突然停笔了。 他左手撑在桌子上, 歪头看向江寒酥笑着说道:“阿七, 不要看。” 不知为何, 江寒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这并不是命令, 而是请求。 “是。”他放下手中的墨锭,站到稍远的地方去了。 少顷,他察觉到跪在一旁的福泽看向了这边, 他看过去,就见福泽蓬头垢面衣着污秽, 眼神是探究中带着怀疑和急切,仿佛在等待关乎命运的审判,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福泽突然将视线转向他,那眼神逐渐染上怨毒。 江寒酥知道,福泽应该是很痛恨自己的,他是令福泽陷入如此境地的直接原因。 那次会审之后,江寒酥是对当时发生的种种产生了质疑、迷茫,但后来陆云朝同他说了那些话后,他心里又更坚定了一些想法,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比起不让陆云朝受到伤害、欺辱,其他的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 陆云朝放下笔,揭起那张写了字的纸,晃了两下,待到墨迹都干了,他把它拿到福泽面前。 “你仔细看看,我写的对不对?”陆云朝询问道。 福泽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云朝。 “不要说多余的话,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还是你更想在这里被严刑拷打,最终不得不把你和姜贵妃做的那些触犯国法藐视皇权的事情说出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福泽看着陆云朝冷漠的眼神,感到,事到如今自己真是陷入绝境了,不仅仅是他,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这场风浪真正要覆灭的是他身后的大人物们。 “奴才……签字画押。”福泽认命般地抖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对了。阿七,拿笔和印泥来。”陆云朝说这话时的语气甚至是轻快甜美的。 江寒酥将笔递给福泽,福泽手抖得根本拿不住,笔刚到他手上就往下掉,江寒酥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再次递给他。 福泽喘着气,看着那支笔,他知道再怎么恐惧、拖延都无法让太子收回成命。 他僵硬着手握住笔,欲下笔时,陆云朝提醒道:“写得端正好看些,别弄得好像是被谁强迫的一样。” 福泽闻言,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却迟迟写不下去。 “太子殿下会饶了奴才的命吧!”福泽仰头哀求地看着陆云朝。 陆云朝皱了皱眉,心道:该死! 他是不想在江寒酥面前骗人的,却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你何必如此害怕,种因得果,你想想自己种的是什么因。”陆云朝平淡地说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福泽最终还是一笔一划地签了字画了押。 陆云朝接过那张纸,看着自己的杰作,很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陆云朝在福泽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比如姜贵妃贪污受贿的证据,那些都是有记录的吧,还有姜贵妃和她家里往来的信件,诸如此类,这些东西都是你保管的吧。” 福泽愣住了,他看着陆云朝晃了晃手中的纸,脑中突然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原来太子殿下一直在算计奴才。”绕了一圈,其实还是在要最开始的那些东西,酷刑加身都没有让他吐出半个字,却被小小的计谋戏耍了。 福泽苦笑了一下,那纸上所写,分明荒唐至极,他却信以为真,谁让对方是太子呢,他以为陆云朝真的敢那么做。 纸上的内容是假的,但有他的签字手印在,不论是把这东西拿给姜贵妃看,还是呈给皇帝,他的下场都只能是极刑处死,连尸首也未必能留得。 陆云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心中如何想,何必让这样一个人知道,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那些东西,奴才的义子小安子知道在哪儿,不过,小安子没做过坏事,求太子殿下放过他,也求太子殿下留奴才全尸。”福泽跪在地上,以首贴地恳求道。 “他若没犯错,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谢太子殿下。”福泽的双手死死地扣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命数已尽,可终究不能坦然接受。 他突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掉到了脖子上,紧接着,脖子上一痛,像被虫子咬了一口。 “阿七,走了。”陆云朝轻声唤道。 在福泽感叹,生命的最后连虫子也和他过不去的时候,却听到陆云朝直接将他身边那暗卫带走了,并没有留下处死他的命令。 他猛地直起身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越来越激烈,直到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揪紧了心口的位置,那里忽然一阵绞痛,他狂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江寒酥听见动静,回头去看,正看见福泽一口血溅在陆云朝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而后身体一阵抽搐,双目圆瞪着就僵死了过去。 “殿下……”他下意识地去看陆云朝,却发现他比自己镇定得多。 “怎么了?人犯福泽突发心疾而死,仅此而已。” 陆云朝这平静的反应,这人分明就是他弄死的,江寒酥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七,你不会要同情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吧,他死有余辜的。”陆云朝见江寒酥这副模样,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道。 “属下没有。”只是,看到陆云朝做那样的事,他会心痛。 陆云朝从袖中拿出方才那张纸,按在江寒□□口上,笑着说道:“这个给你保管,不过,你不准偷看。” “是。”
第2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六) 天光微熹, 江寒酥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夏末花木繁盛的怡人景色,深吸了一口气, 扫去脑海中昨夜晦暗带着血色的记忆,起身准备去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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