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错的!不对的!你这是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制造厂的利益之上!” “你给我写十分检讨,今天交到我办公室!”李科长训完就要走。 马强强的头一直垂着。 一旁的陈子轻顿时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马强强的手,想先把对方拉到自己的岗位上,还是慢了一步。 马强强隐藏的倔强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暴露了出来,他不顾陈子轻的阻拦,挺着胸膛,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往外蹦:“李科长,或许你说的都对,但你不觉得自己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吗?” 李科长两眼瞪着马强强:“你……你说什么?马强强你说什么?” 他气得身体颤抖,手指着马强强的鼻子:“你敢不敢给我再说一遍!” 一旁的陈子轻一看事情闹大了,他加重了力道把马强强带出车间,期间不忘让要跟过来的钟菇安抚李科长。 办公室的宗怀棠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只来得及看见陈子轻抚着马强强的后背出去,他找了个人问了情况,对盛怒中的李科长说:“现在是上班时间,搞这出既影响效率,又影响心情。” 李科长擦擦脸上的汗,恢复了理智:“宗技术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 车间的纷杂被平息了,陈子轻这边还没有,他品着马强强跟李科长说的话。 “小马,李科长欺负你了?” 马强强怔怔的:“你不骂我啊?” 陈子轻把工作服的外套扣子解开,敞两边:“我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你?我是你哥!” 他沉了沉气,温和地询问:“小马,你跟我说仔细情况,不要有隐瞒,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马强强把自己的工作帽正了正:“好多次了,不是第一次了。” 陈子轻侧过脸把耳朵凑近:“什么?你不要在嗓子里糊喽喽,说清楚点。” 马强强说起了今早的事。 陈子轻气道:“是不是一直要你给带酱鸭的那伙人?” 马强强委屈地吸着鼻子:“李科长看到过好多次了,他都没有阻止。” 陈子轻几乎跟马强强同时说话:“那次我跟你说了,可以给他们带,但是要出票出钱,你有照着我说的去做吗?” 马强强的眼泪跟鼻涕一起下来了。 陈子轻从背带裤的兜里掏了团黄色草纸,也不揪了,直接全部塞给马强强:“你马上带我去找他们。” 马强强还是跟那次一样,一个劲地说算了,算了。 陈子轻恨铁不成钢:“回车间!” 马强强只在那团草纸上扯了个角擦鼻涕眼泪:“哥,你说李科长为什么要装看不见呢。” 似乎比起总是找他索取的那几个人,他更想知道李科长的无视,他不明白。 陈子轻不知道该怎么给马强强做心理辅导,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也不喜欢李科长那种人,但是为了任务,为了活着,他只能祈祷李科长别让鬼害了。 . 中午的时候,几片不小的乌云遮掩着阳光,也许是要下雨了,坐在院子里吃饭的工人感到空气有些沉闷。 “吱……”一段冗长而刺耳的电流声后,工厂的广播喇叭响了。 “喂!喂!各位工人注意了!现在播送一条公告!”不少工人都放下了筷子勺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对于我厂第一车间光辉组的马强强同志恶意旷工,并无故辱骂上级的恶劣事件,我厂将作出如下处罚……” 批评公告很有可能是李科长亲自写的,陈子轻如鲠在喉,他没想到李科长的心眼竟然会这么小。 这会儿所有工人都看向马强强,而马强强却继续吃着饭,一勺一勺往嘴里塞。 真的像个傻子,被通报了,这个月的奖金补助扣光光,工资也要扣掉三分之一,就这样还能吃得下。 而且平时胆小如鼠放个屁都要夹着放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小跟班,今天脑子坏了吧,那么侮辱李科长,咋想的啊! 陈子轻拿走马强强的瓷饭桶,跟自己的饭盒一起放在椅子上,他拉着马强强去一楼的厕所。 马强强进去就开始嚎哭:“呜——呜呜——” 他边哭边用手臂擦着眼睛:“哥,我被通报了,我爹妈要是知道了……” 陈子轻对上厕所的同志摆摆手,等人走了就对马强强说:“要我陪你回家吗,我跟他们解释,我是你的榜样,我的话分量挺大的,你爹妈应该就不会说你了。” 马强强摇摇头:“他们不会教育我,也不会打我骂我,只会比我更难受。” 陈子轻的内心震了下,有点羡慕马强强。他掷地有声道:“小马,李科长给的处罚,我是不会认可的,在我看来,错不在你。” 马强强破涕而笑:“嗯!” “关于你的补助奖金和工钱被扣这件事,我会去找厂长说。”陈子轻盘算反正厂长是宗怀棠,他就顺理成章地走个后门,想办法降低对马强强的处置,还有道歉信,一份就行了,十份跟恶意报复跟体罚有什么区别。 哪知马强强说:“哥,咱不找了,厂长是站在李科长那边的。” “不可能。”陈子轻想也不想就否定。 “小马,向宁!”钟菇急匆匆地跑来,冲着马强强瞪眼,“小马,你骂李科长不是,不像人,你没睡醒就来厂里了啊?我不信你是没睡醒,你说说咋回事。” 听完事情缘由,钟菇当场就一脚踹在木板门上:“靠!老娘找他理论去!” “你别去了,事态不能扩大了。”陈子轻冷静些,“我们想别的法子消这口气。” “那就在他从楼下经过的时候,往他头上丢鸟屎。” “还可以在他茶杯里放蛆。” “……” 陈子轻听着钟菇跟马强强商讨,厕所外面传来一个同时的喊声:“向师傅,宗技术在找你!他说饭要凉了!” “知道了。”陈子轻说,“钟菇,小马,我们先回院子里吃饭。” . 陈子轻一见到宗怀棠,就向他说了马强强的事。 宗怀棠把骨头吐到饭盒盖子上:“李科长在气头上,我这时推翻他的公告,他会变本加厉,等这个月底。” 陈子轻琢磨李科长的性子,觉得宗怀棠是了解他的:“那十份道歉信……” “一份就行,写好给我,其他别管,也别问,问多了我就不干了。”宗怀棠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个人情绪,“本来我就不乐意。” 陈子轻听出了“再问我就离家出走”的意味,默默吃了一口饭。 宗怀棠夹了一块鸡肉到陈子轻的饭盒里,掀起眼帘看他,眼里没什么暗示。表面上是这样。 陈子轻礼尚往来,在饭盒里找了又找,最终给了宗怀棠一根莴笋。 宗怀棠不满意:“我没有莴笋吗,要你给我。” “你的没有我那根漂亮。”陈子轻朝他饭盒里凑头,“不信你比一比。” 宗怀棠面部抽搐,我是有多闲。 对面椅子上的钟菇频频打量:“向宁什么时候和宗技术这么……都到互相吃对方饭盒里的菜的地步了……” 马强强扒着饭菜,腮帮子鼓起来,口齿不清地说:“他们一个宿舍的。” “哦对,我忘了,我老想着我哥住在207,我这破瓜记性。”钟菇拿着玉米棒子啃,黑亮的眼睛依旧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不止钟菇,院子里的其他同志也在旁观。 还津津有味地议论开了。 宗技术跟向师傅前些天还要吵架的样子,现在老好了,同进同出,感情那叫一个铁。 向师傅的桃花运不咋好,宗技术有经验,这次的联谊会上肯定会帮向师傅。 然而他们向师傅正在为联谊会算不算厂里的活动发愁,要是算,那他为了不被系统发警告就得参加,还得拿到最高的认可。 就是演艺圈的最佳男演员奖。 可他参加的话,宗怀棠会掐死他的。他们是对象,去什么联谊会,根本找不到理由。 . 联谊会前一天,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没等锁门的宗怀棠。 一枚固定电线的钉子脱落了,电线垂落到走廊的地面,一旦被人小心绊到,很可能会出意外。 陈子轻重新把钉子固定到墙上,然后将电线小心翼翼的挂了上去。挂上的一刻,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像是橡胶燃烧的气味。 就在陈子轻转头想要查看的时候,脑海中出现了一阵突兀又激烈的嗡鸣。 紧接着眼前景象像镜面般崩溃,一幕幕的画面飞速倒退,陈子轻的视线想要紧追,耳边乍然传来呼救声,如决堤的潮水,将他死死包围。 踏踏踏…… 陈子轻隔着层朦胧幕障看见很多人向他这里奔逃,身后浓烟笼罩,翻滚着像噬人的波涛,那些人互相推搡着,有人跌倒,惊叫。 “逃啊,快逃!” 空气无比的炙热,把人们惊惧的脸庞映得通红,陈子轻被这一幕冲击性强到恐怖的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奔逃的人们在陈子轻的眼里渐渐放大,全是一张张焚烧中的脸庞。 汗水湿透了陈子轻的工作服,他置身二十多年前的帧数里,这些人看不见他,一个个的从身边跑过。 陈子轻就这样看着他们,思绪一片混乱。 忽然,人群中终于有人像是看见了陈子轻,那人抬头,已经彻底烧毁的脸,溃烂发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陈子轻,而陈子轻也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瞬间穿透时空界线,在这一刻交会。 “轰!” 眼前的画面也在这个时候破碎掉了,陈子轻看见宗怀棠站在他身旁卷袖子,眉眼间写着不满,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还站这?” “我……”陈子轻刚想开口解释。 这时,脑海又是一阵嗡鸣。 眼前的宗怀棠再次连同走廊的一切四分五裂,紧接着陈子轻感觉自己被人猛拽了一下,他连忙转头看去,有个被严重烧伤的男人正用力地拉着自己,手上戴着块烧黑的表,表带底下拖着什么。 男人大声吼道:“你怎么还站这?!” “你看那边!” 陈子轻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无数的电线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走廊里丰富的延伸交错,高温的火焰伴随着滚滚黑烟,如黑色的巨兽一般,向着前方奔逃的人们扑来。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一股热浪就向他席卷而来,他浑身的汗水被瞬间蒸干,仿佛身体要被点燃。 快逃! 所有感官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要跟着人群一起,开始疯狂奔逃。 “咳咳……” 然而走廊太狭窄了,所有逃跑的人都挤了一起,陈子轻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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