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渝从客厅过来,站在床边看他:“睡着了就不痛苦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 沈不渝情绪崩乱地抹脸,商少陵命好,死得痛快还死得早,不用体会这些。 那窝囊废凭什么那么好命。 沈不渝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想把高高挂在天上的老天爷活活咬死。 老天爷笑他天真。 . 陈子轻没睡多久就咳醒了,他不停的咳嗽,咳得全身颤动,陷下去的脸颊因为急促的呼吸染上一层红,病服领口里的脖子细得像是能一折就断,青色血管突突的。 咳得一身冷汗,陈子轻换了套干净的病服,就剩一口气了的感觉,好像看见鬼差向他走来,手里的勾魂锁甩在半空,掀起一股死亡的风。 沈不渝给陈子轻喂水,他咬着吸管慢慢喝:“我想剃个光头。” “明儿让人来给你量头型,”沈不渝的心脏被攥了一把,“定制几款假发让你戴。” “我不戴假发,我就光着。”陈子轻虚虚地喘着气,“光着舒服。” 沈不渝调笑:“给我当镜子?” 陈子轻说:“你别强行贫嘴了行不行。” 沈不渝唇边弧度消失,苦大仇深地把他换下来的病服拿走。 陈子轻断断续续地睡了会,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干熬到天亮,迎来第三天的化疗。 沈不渝先是在客厅等,之后受不了地跑到走廊,最后连走廊都待不下去,觉得病房里的痛吟血淋淋地黏在他耳边,食人肉的毒虫一般钻进他耳朵里,朝他头脑钻,要把他的脑袋吃空,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坐在路边石阶上哽咽。 对大多人来说,得了癌症,治疗最大的问题不是经济,是身体。 不管是多好的体质,都撑不住化疗和肿瘤癌细胞的残害,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不是心态好就能解决的,不是一回事。 沈不渝了解得越多,就越绝望,癌症是治疗,还是不治疗,怎么治疗,都会有遗憾,许多癌症病人的结局都指向一点——坚持下去,不放弃,并不能看见奇迹。 专家团那被叫老师的老头今早过来时,头发白发都比昨天多了几根。 敛之的病情发展太快,老头的心态已经和敛之刚住院时截然不同,如果敛之背后没商家,经济不允许,老头多半会劝退,劝他算了,别治了,在没有特药的情况下,过度的化疗会适得其反。 沈不渝身边没人患癌,朋友亲属里一个都没,他生平头一次近距离体会癌症的可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迎接死亡的第一感受是恐惧,第二感受是痛苦,第三感受是不甘,敛之到哪一层了? 当属于他的死亡快要来临,沈不渝不信他能释然,能感到摆脱病魔的解脱。 沈不渝在等敛之亮出底牌,他希望他有。 一个神秘的灵魂,怎么会没有底牌,沈不渝抬头看住院部大楼,自从敛之开始化疗以后,谢伽月那残废就没去看过他。 这是学到了商少陵的精髓,也窝囊上了。 同样窝囊的还有商晋拓。 只有我,只有老子是个硬汉,是个能扛事的爷们儿,别人吃不了的苦,他吃。 手机响了,沈不渝一看是家里长辈,直接按掉,一小护士来找他,提醒他给身上的伤处换药,他眯眼盯过去:“弟弟这么关心病人。” 小护士满脸娇羞。 沈不渝犹如吃了上万只苍蝇,他心上人都快死了,他妈的还有人想勾搭老子,这是对他爱情的侮辱,对他人格的践踏。 . 陈子轻第一次化疗结束的时候,脸肿了,脖子也肿了,他总是吐,瘦了很多,换掉病服穿上的衣裤显得空荡,胳膊腿都细细的,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他吹跑。 沈不渝站在病房看商家下人为他收拾物品,深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全都浸满了权势金钱无处可用的不甘心,还有无奈。 谢伽月已经在前几天出院,压根就没到出院时间,他就不住了。 如今他在小洋楼。 沈不渝的属下跟他汇报说,谢伽月剃掉头发穿回僧衣,身上一股子呛人的焚香味,似乎日夜烧香。 当时沈不渝冷嘲热讽:“佛祖有什么用,老子才不求佛祖。” 转头就连夜去寺庙,跪在佛前磕了几个响头,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沈不渝的目光锁住背对他趴在窗边的单薄身影,一闪而过把人推下楼,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的悲观念头。 啪啪—— 两声脆响突兀地响起,陈子轻在内的病房一众都看向声音来源。 沈不渝脸上两个巴掌印,他瞪着迟迟不叫出底牌的人,陈子轻被瞪得一脸莫名,也回瞪过去。 两人互瞪。 “先生,东西都收好了。”管家扶着陈子轻,“我们走吧。” 陈子轻揉揉瞪酸了的眼睛,任由老人为他戴上毛线帽,走出病房时,他说了声,“快过年了吧。” 一时间没人说话。 陈子轻咳嗽,大家瞬间就活跃起来,又是叫医生又是问他怎么样。 . 沈不渝连家都没回,直接就住进商家,他是钦点的护工,有这个待遇,商家老小没人说闲话,众人也没那心思。 这个年没过。 陈子轻的左手不能动了,开始发肿,沈不渝快疯了,他终于提起那个梦,眼前人一直不提一个字,他只好自己提了。 “你是谁?” 陈子轻才勉强吃下几个汤圆,整个人恹恹地,不说话。 “怪不得你不承认你是徐敛之,你的确不是。”沈不渝笃定,“你也不是陈子轻,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陈子轻的眼睑抖了抖,他不意外沈不渝能联想到这上面。毕竟他在沈不渝的梦里露了一手。 他意外的是,这话竟然没被屏蔽。 沈不渝凝视他有点浮肿的脸:“跟我说实话吧,我保证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带去阴曹地府,不说给第三个人听。” 陈子轻依然不说话。 沈不渝喉头艰涩地滚动着,低低吐出一句:“那我换个问题,你的癌症会不会好?” 陈子轻摇头。 沈不渝的胸膛起伏变快:“然后呢,你这副身体活到头,换一副身体继续?” 陈子轻笑了笑:“我哪有那本事。” 旁边喘息渐粗将要失控,陈子轻怕沈不渝发神经,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没骗你,我真换不了,就这一副。” 沈不渝哑声:“什么意思?” 陈子轻喘不上来气,沈不渝迅速在他鼻腔里插上管子,让他吸氧,他嘴巴一张一合:“我不是说了吗,命到了,我这个人是很信命的。” 沈不渝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你……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陈子轻没否认。他记得他和沈不渝说过,说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早晚都是要走的,那时候他向陆哥请求主线任务暂停的申请已经被批准,他是在对沈不渝告别。 倒不是沈不渝这个人在几个目标里多特别,是他当时想和任务世界的人告个别来点儿仪式感,而沈不渝恰巧就在他身旁。 沈不渝俯身凑近他,在他耳边问:“那你想带走什么行李?” 新鲜的说法让陈子轻一怔。 沈不渝吊儿郎当般挑起眉毛:“我?” 陈子轻咳了起来。 沈不渝及时拿出帕子递过去,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照顾起病人已经熟练,哪怕他身上的伤处没痊愈,休息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要到极限了。 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沈不渝眼睛通红,手不住地抖动,他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辈子馋一个人的身子馋出执念,遭了报应。 陈子轻虚弱地叫他名字:“沈不渝,我还有多久?” 沈不渝双唇抿成一条冷冽锋利的直线。 陈子轻自问自答:“应该没多久了。”他的呼吸里含着铁锈味,“我有心愿未了,你帮我。” 沈不渝攥住掌中带血的帕子:“什么心愿?” 陈子轻酝酿了会情绪,一边观察他表情变化,一边说:“我的卧室抽屉有把枪,枪里原本是三颗子弹,现在还剩两颗。” 他是一点前情提要跟铺垫都不给,直接上的硬菜,不管客人吃不吃得下,就硬塞。 他知道沈不渝是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 沈不渝想笑,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你费这么大劲,养狗,喂狗,遛狗,再杀狗。 陈子轻见他跟被点了穴似的,说:“沈不渝,我救过你一命。” 沈不渝突然就发火:“是我让你救的?” 陈子轻答非所问:“那是我在网上学的阵法。” 沈不渝眼角狠抽,我看你当我是傻逼。 陈子轻没指望一次就能搞定沈不渝,他走他的流程:“反正要不是我救你,现在用你身体的,已经是别人。” 沈不渝听他说:“至于你,灰飞烟灭。” “空口无凭,你把这件事说出来,看看有人信吗。”沈不渝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 陈子轻却是说:“你信。” 沈不渝愣住了。 陈子轻脸色病白,表情认真道:“我不用别人信,我只要你信。” 沈不渝颧骨泛红,眼睛更红,他知道这是骗他的,是给他喂毒药前的糖水,还只有那么一小口,就尝个味儿。 “你知道吗,商少陵在世时,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陈子轻不着四六地说起来,“他死后……” 顿了顿,陈子轻瞟了瞟僵住的沈不渝:“我反而想起了他的好。” “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沈不渝低吼,“不是在说我吗,插进来别的男人算怎么回事,说我就好好说!” 他粗喘着压下被轻易激起来的不满,直勾勾地看过来:“所以是怎样,你那手枪里的两颗子弹有颗是给我准备的,要我把这条命还你?” 陈子轻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对对对,要你还我。 “敢情是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死你手上。”沈不渝朝他他光溜溜的脑袋吹口气,“想我死可以,反正你要是真的不在了,这个世上确确实实的没有你了,我活着也没个鸟意思。” “但是,” 沈不渝话锋一转,“死刑犯枪毙前还能吃一顿饱饭,你不能让我饿着走。”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让我睡一次。”沈不渝说,“我把命给你。” 陈子轻:“…………” 后半句真是好歹毒的台词,完全可以不用说的吧,被子里的脚趾头都扣起来了。 陈子轻难以置信:“我现在这样你也能睡下去,不怕我吐的到处都是?” 沈不渝眼不眨:“我能用嘴接。” 陈子轻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炸裂,把他给恶心坏了,好想给沈不渝几大嘴巴子,又怕他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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