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听了只自嘲地笑了两声:“江御心不在此。这刀尖儿上的位置他才舍不得让我那千娇百纵长大的弟弟坐。” “那可不知道季凌纾心里怎么想的,”雪煜小声嘟哝道,“我听说在金霞宗里,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江御都能想办法给他摘。万一他一时兴起,又打上了鸦川的主意该怎么办?” 雪煜猜不透商陆的心思。他们的少主向来城府深沉又机敏多疑,可为何对江御却有着百般信赖? “雪煜,你是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商陆反问。 雪煜身后的尾巴轻微一颤,垂下眼睫不敢直面商陆,闷闷道:“当然不是。我从未担心过您会看错人。” 因为商陆的那双虎瞳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颜色”。 像他这样忠臣的部将是天空的颜色,心有不忠的奸佞小人、叛徒、敌人派来的卧底则都泛着淤泥般的肮脏混沌。 有了这双眼睛,一切的谎言和阴谋都在商陆面前变得无处遁形,这也是他们一路无往不胜的依仗。 雪煜咬了咬唇,咬牙道:“属下只是不明白,就算在您眼里是干净的颜色,您也不会不设任何考验就付诸信任……” 就连他,也是为商陆出生入死了数十年,才得以站在今天的位置。 “江御身上的颜色,我是第一次见,” 商陆顿了顿,并未因雪煜的上谏而恼怒, “他是白色的,纯粹的白。之前从未有过,就连我们在战场上救下的无辜婴孩都没有流露出过那样纯净的颜色。” “什么?”雪煜一愣,不禁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江御活了、活了那么久……” “他当年经历了飞升之劫,虽然没有选择成圣留在了人间,但他本身一定已经不是凡人能比拟之物了,”商陆胸有成竹道,“如果能让他留在我身边,哪怕不作为道侣,只是作为老师、作为益友,都一定能助我顺利历劫破境,甚至帮我指明一条复兴鸦川的明路。” “可季凌纾呢?” 雪煜紧握着双拳,“他终究是凡胎凡心,甚至还是上一任圣子,属下实在是难以对他不设防。” 商陆轻笑一声,抬手拢起一缕莹亮的神雾,那笼罩在半空中的结界便也随之流淌起微光,他问雪煜: “你觉得这道结界防得住他吗?” “以少主您的修为,拦下他自然不在话下,除非他自己找死,敛去修为封了灵脉来自投罗网。” “你觉得他不会是这种傻子?” “属下不了解他,但属下了解墨族。更何况从鸦川被派去暗杀他的刺客从未停歇,若不是您念及手足之情替他料理了一大部分,他哪来喘气的机会?他进鸦川无异于狼入虎口,更重要的是属下实在想不通他有何理由要迎着您的结界闯进来?” “你和最初的我一样,把他想得太复杂了,”商陆笑道,“尸身血海里出来的人往往想要活命,要权力,但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或许并不在意我们争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位置。” “……那他想要什么?”雪煜蹙着眉思忖了片刻,恍然道,“难道是……江御?您的意思是,他会为了江御不惜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躯闯入我们鸦川?”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反倒说明他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了。” “但您此次把江御带来鸦川借的可是婚约之名,万一他是个小气之人,要、要报复您怎么办?” “你也说了他是凡人之躯,还怕他找我麻烦吗?” “属下还是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彻底封毁他的灵脉,以绝后患。” “江御不会让我们动他,”商陆摇了摇头,“而且他是我仅存的至亲,我若不顾手足之情毁他修为,和那些被我们推翻的部族又有什么区别?” “您既已决意,属下便也不会再多言,”雪煜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属下最后想向您确认一件事……季凌纾他在您的眼里,是什么颜色呢?” “也是我未曾见过的颜色,”商陆虚眯起眼,“像是血的颜色。” 雪煜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像血?那难不成是杀孽积淀而成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比我们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邪恶?” “但那血色却十分干净。”商陆顿了顿。 他去平玉原迎接江御时曾与季凌纾交过手,季凌纾的力量虽古怪霸道,但触碰到那血色时,商陆最先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暖意。 好像隔着几百年的时光,他和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通过季凌纾这个弟弟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相逢。 商陆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却无比羡慕环绕在季凌纾周身的那片薄薄的血色。 或许那血色本该是诅咒,是凶神的遗孤,但依托于不知是来自季娅还是来自江御的,是爱意让那血色变得温和明净。 “少主……” 雪煜欲言又止。 二人都还没成年时,他便已经给商陆做了近侍。那时的商陆远不如现在这般修为高深,也难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他们的每一次胜利都是拿命莽出来的。 在和八眼白蛛的那场决战里,他们虽成功剿灭了白蛛部落,代价却也十分惨重,关键时刻商陆替雪煜挡住了一条带有剧毒的蛛锋,要人命的毒素骤然扩散,和商陆的自愈能力此起彼伏地峙斗起来。 那是商陆最脆弱的一次。 雪煜愧疚地守在他的床边,无能为力地看着商陆被死亡拖走又艰难地够了回来,有次商陆腕上忽然就摸不到脉象了,脸上也发紫发冰,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雪煜听见商陆嘴里近乎无声地喃喃着什么,他赶忙凑近了去听。 他以为商陆会告诉他们如何用法器或是巫术助力自己,或是认命于无力回天后朝他们交待后事。 他没想到,看起来最为冷漠无情,在这世间了无牵挂的少年主人在生命最为薄弱的时候原来也会在嘴里呼唤母亲。 妈妈—— 妈妈—— 他听商陆小声又绝望地叫喊着。 “大人、 大人您等等……我、我帮你找妈妈!您一定要撑住!我这就把你妈妈找来,好吗?” 雪煜抹去眼泪,心一横,立刻冲去营地周边的村子里给商陆抢了个“妈妈”来。 当晚随行的巫医其实已经摇过脑袋,说商陆活不到天亮。 可商陆枕在那陌生母亲的膝上,听着她轻轻哼着的童谣,脸色竟然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从那时起,雪煜就明白。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究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他想得到地位,如季凌纾想得到江御。 商陆最想要的,其实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亲情。 “雪煜,你继续在这里候着,等他们谈完后把江御送回厢房去,那两个鱼僧也记得让人盯着,确保他们老实回到自己的部落里,” 商陆顿了顿,二人都不知此时的湖心亭里早已空无一人。 “今天烛鸟族的首领向我进献了十株火晶石榴,三株留到明天的敬灵祭用,两株给你。” “多谢少主厚爱。” 雪煜行了谢礼。 至于那剩下的五株,想来是要被他们少主拿去讨好江御了。 雪煜浅浅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能助少主成功飞升,怎么讨好那大名鼎鼎的仙尊都行。 …… 不出雪煜所料,没一会儿商陆就端着五株火晶石榴独自来到了江御这些天所住的厢房门口。 铜雀阁内的门和墙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商陆本只想放下手中的石榴,可一进屋,竟然和被捆了双手束在床榻上的“季凌纾”对上了目光。 ……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商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商陆:弟弟我没想到你是被捆的那个……
第145章 解咒 “……!” 和季凌纾换了形的小毛狼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和商陆对视了一瞬后“呜”的一声差点惨叫出声。 ——完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娘亲会生气的!他、他会把自己重新关进衣柜里去的! “季凌纾”慌得炸起了毛,左闻闻右看看,可惜怎么也挣脱不开手腕上用以防止它贪玩乱跑的绫罗。 眼看商陆就要走到面前来,它灵机一动,“倏——”的一声把脑袋钻进了一旁的被子里。 小毛狼不习惯季凌纾这副高挑的人类躯体,还以为自己只有巴掌大,掩耳盗铃地认为这样商陆就看不见它了。 商陆起初也有几分犹豫,装作没看见吧又有失他的领主风范,走上前去依依不饶的话他又实在不知该和季凌纾说点什么。 而且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季凌纾此次见了他不仅没有剑拔弩张,反倒还有意躲藏,实在不符合他对他这弟弟的认识。 是为了潜入鸦川的结界封了灵脉,担心会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还是因为这闺中秘事被他撞见,没脸面对他? 思来想去,最后商陆还是端着石榴站定在了床榻前。 “季凌纾”听到动静,心虚地快要流出眼泪来,只能把脑袋越埋越深,嘴里不断小声念叨着: 快滚开快滚开快滚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它觉得委屈极了。 自己被绑在床上乖乖听话,既没有乱跑也没有乱叫,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都怪这个臭老虎擅自闯入娘亲的厢屋,连累它到时候也要挨爹爹骂。 商陆咳了一声,他虽成年已久,但一直忙于斗争,并不通情爱闺房之事,被他撞见这么个场景着实尴尬,只得略显僵硬地开口问道: “吃吗?” “季凌纾”的耳朵立刻竖起,犹豫半晌后,磨磨蹭蹭地掀起了个被角,看见了商陆递来的一颗莹润的大石榴。 臭老虎虽然老打娘亲的主意,但、但他手里的石榴可真红啊,而且还散发着香喷喷的清香味。 这火晶石榴本就是用于修炼的灵果,对于用灵气凝结而出的小毛狼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它在心里囫囵地把商陆臭骂了一顿,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态度,敏捷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一把抢过了商陆手里的石榴。 商陆也借此机会看清楚了他手腕上的束结,那结打得有些紧,勒得他弟弟的腕子微微泛了红,更重要的是用以打结的并非什么绫缎麻绳,而是江御的衣物。 商陆只匆匆看了一眼,意识到那还是件贴身的薄衣后,立刻别过了头去,心里连忙念起非礼勿视四个字。 他有些忍无可忍道: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的么?” “季凌纾”闻声思索了一会儿,这样是哪样?从小到大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它在娘亲看似严厉的宠爱下成功从一团毛球长出了狼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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