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完整的奏铁花,这支打奏铁花的铁蜥少年独属于铜雀阁,这花舞烂漫的表演也只会为鸦川的王绽放。 被眼前的奇景震撼良久后,他才终于缓过神来,本想问江御满不满意,一回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江御?” 天上的余金还一波一波散开着,商陆环顾一周,发觉江御不知何时竟躲到了看台的角落。 “江御,你怎么在这?不喜欢看吗?” 商陆关切地走来,伸出手去欲拍江御的肩膀。 季凌纾留下的道道剑气感知到他的靠近,瞬间迸发出凛利的锋芒,像龇牙咧嘴的野兽,想要将商陆逼退。 “烫……季凌纾……” 江御的声音被压到最低,却还是没忍住沉吟出了声。 商陆发觉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靠近,不禁心里疑惑更甚,动用神雾弹开了季凌纾的剑气,离江御又近了两步: “什么好烫?江御,你没事吧?不会是火星子溅到你身上了吧?” 被商陆叫了好几声,江御才猛地回过神来,他几不可见地用手指擦去眼尾的痕迹,回过身面对商陆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没事,商少主听错了吧。” “是吗……我还听到你叫季凌纾的名字,出什么事了吗?”商陆显然没那么好糊弄,面露担忧地盯着江御。 “是他的剑气给你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吧。”江御信口胡诌。 随着观台下鎏金的银河渐渐熄灭,秘境中的大开大合也终于暂落入喘息,季凌纾似乎正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止不住颤抖的他。 “这样么,” 商陆又盯了江御片刻,不知为何好似能从江御眼里看到几许仓皇疲惫,他虽对江御好奇有加,但也无意逾矩惹人不快,便默默收回了抓着江御衣袖的手,主动转移话题道, “这铁水成花,你觉得如何?可还喜欢?” “很漂……嘶…………” 江御话到嘴边又是突然一哽,死死掐住了灵道穴才克制住自己的神情。 “嗯?”商陆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一时也捉摸不透江御的想法。 江御少有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等季凌纾破境出关,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不是什么都能往嘴里放,什么都能用舌头舔的……唔…… “江御?” 商陆见江御脸色发白,似是双腿脱力,不禁出手搀了他一把。 “我之前到金霞宗拜访时听玄宗主提过,说你前些日子失了记忆,修为尽失,难不成是还未全然恢复?还是留有什么隐伤?” “我的记忆确实还有缺失,” 江御不知动用了多少力气才堪堪稳住自己的心神, “但商少主无需担心,我只是因为不习水土吃坏了肚子,稍有些不适罢了。另外刚刚的表演很漂亮,我看得都入迷了。” 听到他说这话,一旁大气不敢喘的老者和台下那些昂首以待的铁蜥少年们才终于把心口悬着的石头放下。 商陆挑了挑眉,看向那老者: “你带着那些孩子们去领赏吧。” 老人闻言连忙朝着他和江御叩了三拜:“多谢大人褒奖!” 江御略略颔首。 商陆笑着和他说道:“这也算是鸦川里除了杀伐和战争外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了。你只来过鸦川一次的话,此前应该没见过这铁花之景?若你喜欢,每晚都能让他们来演给你看。” 江御摇了摇头:“铺张浪费之事,见识一次足矣。而且我看那些少年们身上多少都留有灼痕,就算是铁蜥一族,也还是会受伤,你既要做鸦川的主人,如此劳民伤财之孽还是要尽量避免才是。” “让铁花绽放便是他们的使命,甚至是存活于此的意义,不让他们演他们反而觉得惶恐,每天都叫他们来,他们才觉得如鱼得水。” “……如果如此想演的话就继续演着吧。” 江御顿了顿, “不过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打铁花。” “哦?”商陆扬起眉梢,“这一技艺应该只在墨族内有所继承流传,除了来掳走季凌纾的那次,你还因别的事来过鸦川吗?” “不是,是在琉璃海里看的。”江御淡淡回忆道,“不过不比今晚这般正式恢弘,也没有这么大的炉鼎和柳叶花棚,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铁水,只够打洒出一捧铁花来。” “是季凌纾?”商陆问。 江御点了点头,抬眸看了商陆一眼,似乎是在问他怎么猜到的。 商陆轻笑一声:“谈到他时你总是不一样的。不过季凌纾不是一直在金霞宗里长大,从未回到过墨族吗?他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 江御耸了耸肩:“我也想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大概是季凌纾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外表长至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最是好动的时候,整天翘着个毛绒尾巴在花坞里上蹿下跳。 春分前,临近江御的生辰,花坞门口陆陆续续开始收到各门各派送来的华贵礼物,江御懒得一一拆看记录,便让季凌纾先去挑喜欢的拿走,剩下的就随便存入库房。 少年季凌纾在那堆金粉红纸间流连了许久,当然不是真的想讨要宝贝,而是想窥探下别个人都送的师尊什么生辰礼,好估量自己准备的玩意儿拿不拿得出手。 一拆,是玄行简批来的一座金山。 再拆,漱冰仙尊赠了块华光溢彩的原石,那石料后来被江御选中给季凌纾锻了剑,可以见得有多么贵重珍稀。 又一拆,敬玄直接在后山开了潭湖泊送给江御垂钓玩。 关系最不好的羡阳也很要面子地送来了一对儿赤金玄鸟,就连他座下小徒木羽晖也从南海寻了号称是最大的夜明珠。 清点了别人送来的礼物,季凌纾摸了摸怀里那条干巴巴的枕巾,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自己在上面绣了点花样。 完全是相形见绌,根本拿不出手。 枕巾被季凌纾藏到了库房深处,离春分之日还有三天时间时,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能送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生辰礼来。 最终不知他是从哪里得知了有关这打铁花的消息,他悄悄折了敬玄门口的柳木,通过挑衅木羽晖得了三昧真火,又以江御的名头找玄行简要了几柄没人要的铁剑。 在江御生辰那晚,他把江御带到了花坞后头的草坡高处,满怀期待地为江御打出了一蓬完满如星火四散的灿金铁花。 他以为江御会喜欢。 明明江御向来都喜欢这些稀奇又好看的玩意儿。 可等他大汗淋漓地回头看向江御时,却没能在江御眼里找到半点欢喜的情绪,取而代之则是惊疑,震愕,甚至心灰意冷。 季凌纾的心在那瞬间凉了下来。 原来师尊真的像金霞宗里那些人们说的那样,没那么在乎他。 那夜星开万户,花如千焰,自以为是准备的惊喜成了困顿住季凌纾许久的心魔。 他只看见四散的萤花, 就像江御只看见铁水落在他身上灼出的伤疤。 短短三天时间,季凌纾怎么可能练就出熟练的技艺,只是因为他不怕疼没有痛觉,才能以鲜血淋漓为代价为江御打出一朝黄金花。 也是从那天开始,江御下定决心要替他这徒儿索回痛觉来。 那时江御只顾心疼他的小狼肩上背上受的伤,没有心思去欣赏那所谓的打铁花,直到今日在鸦川再次得见,才缓缓意识到季凌纾曾经是想要把多美好的景色捧到他的跟前。 风起夜连天。 江御看着那熔炉中冷凝下来的斑驳铁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古怪的念头。 商陆正欲邀请他再去夜游铜雀阁所在的不夜城,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御已先一步离开高台,步履匆匆: “商少主,今日我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好。” 商陆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想跟上去,却又能读出其中的疏远疏离,最终只得惋惜地干笑一声,抬手将神雾幻化成一尾流萤,好领着江御穿过变化多端的楼阁顺利回到房中。 总觉得江御出了会儿神后心情就变得不好了。 商陆叹了口气,可别让兰时仙尊再因找不到回房的路而一剑又把铜雀阁给劈出阁大洞来。 江御匆匆回到寝卧后悄无声息地在门窗外布下了结界。 只是简单的隔音结界,不足以引起铜雀阁中四处巡逻的守卫的主意。 将自己隔绝在这屋内后,他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像在生气,可又说不出在生哪门子的气。 只觉得心里烦闷,无从纾解,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还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存在满满当当的胀热感,可晚风吹在身上时却是彻骨的薄凉,呼啸的风声不停地在让他清醒地认知到,此刻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在。 咔嚓——! 江御砸了书案上的一方墨砚,烦躁感却未曾消减半分。 咣当——! 又一连砸了窗边的花瓶和屏风。 哐——! 这下连茶壶都给碎了。 随着被撒气砸坏的东西越来越多,江御也愈发清醒过来。 原来他不是在生气。 他是想他的小狼了。 我行我素、孓孓而立地活了成百上千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人们口中的想念到底为何物。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的燥郁更加深沉浓重——是他自己决定要孤身来鸦川找於菟算账,也是他亲手将季凌纾送入了玄星秘境,现在却又不知廉耻地自顾自思念起来,这世上简直没有比他更不称职的师尊了。 江御掀起手边唯一还完好无损的茶盏,正欲砸向地上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簌簌作响,像是锋利的兽爪在挠弄结界。 他怔然站起身来。 身上还沾染着厚重血尘的季凌纾恍然落入了他的视线。 季凌纾可怜兮兮地扒在他窗前: “师尊!快让我进去!”
第124章 暖榻 “你怎么在这?” 江御愕然,同时勾手打开了窗上的木锁,一把将依靠尾巴挂在窗外的季凌纾给扯了进来。 夹杂着点点血腥气的凉意沁入鼻息,他确认了面前的人就是他如假包换的徒弟,而不是随便什么幻象或傀儡。 “你不是应该在玄星秘境里对付於菟的分身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半柱香的功夫前,季凌纾的气息还不断强横地入侵着他的感知和意识,就算於菟立刻找上门来送死,季凌纾也应来不及在这样短的功夫内从金霞宗赶到这鸦川。 更何况商陆还在鸦川边境布下了层层森严结界,这兄弟二人虽只有一半血脉相同,骨子里那股充斥着野性的嚣张占有欲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季凌纾留在江御身边的剑气直指商陆,商陆布下的结界恐怕也在是专防季凌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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