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显然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想到自他们进入都皇城,仝从鹤就在暗中助季凌纾抵抗天道,才让季凌纾鲜少再对着蒋玉一口一个“我师尊”,又念及许多年之前他与仝从鹤间曾结过的巧缘,江御思忖片刻,还是出言提醒他道: “口食之道虽能快速增长修为,但若基础不稳,道心不明,步入飞升之境后很可能会陷入迷思,以致走火入魔。” “小生心中有数。” 仝从鹤笑笑,“况且不是人人修炼都是为了成圣,仙尊不就是这样吗?小生更多是为了自保,挣口饭吃而已。” 江御抿了抿唇,看样子仝从鹤无意多言自己的修炼之道,他也就点到为止,转而又看了看仝从鹤身边的白乎乎。 此前虽未见过面,但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他和仝从鹤相识时,仝从鹤口中的它应是个翩翩少年,而不是现在这副凶煞的模样。 不过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地失去记忆、被窃走了身份,更何况他人。数十年的时光里仝从鹤身上发生过什么,江御无从得知,现在也没心思在意。 二人沉默半晌,似乎都在各自心中琢磨些往事。 最终还是仝从鹤再次开口: “没想到你也有被钻空子的一天。” 他叹息道。 江御却只轻飘飘瞥了眼那露白的天,“他就这么点能耐,压不住我太久。” “但这段时间也足够发生许多事了,不是吗?”仝从鹤收敛起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比如季仙君刚刚与我交手时所用的招式,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可不像是你会教他的。” 他深知兰时仙尊不可能只为了提点他一句就放着宫里那烂摊子不管、由着白乎乎将自己带走。 依他对江御的了解,十之八九是为了季凌纾。 果不其然,江御闻声点了点头,问他道, “我见你和他对峙时并没有太过讶然,也能见招拆招,现在我记忆不全,只觉得我对季凌纾这股力量十分排斥,但却不明缘由。或许仝国师此前听闻过於菟的名讳吗?” “於菟?” 仝从鹤手指搭在胳膊上,细细摩挲着自己的襟袖, “竟是於菟……它不是几百年前就被明宵星君给驱散超度了吗?” 江御只摇摇头:“明宵之前,整个墨族鸦川的信仰都被它统治,明宵成圣至今的时间还没它在位的久,不是那么好消灭的。” 关于於菟的事情他也难以回想起半分,只是见季凌纾如今之状,是谁将於菟封印在了他体内不成? 可季凌纾连两百岁都不到,虽曾是墨族圣子,又怎么会…… 仝从鹤“唔”了一声,“我记得季仙君当年是被仙尊从鸦川力排众议强带回金霞宗的,於菟的根基也应在鸦川,不知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那时仝从鹤也还在鸦川生活,虽然年纪不大,这事当年在墨族内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说了一二。 “我想不起来。”江御叹了口气。 “天道的枷锁一时半会也难以攻破,仙尊不必着急,” 仝从鹤顿了顿, “不过既然和於菟有关,我倒有几分能肯定,季仙君所驾驭的那份力量极有可能是传说中连神雾都能破坏的‘堕薮’。” “堕薮…” 江御蹙了蹙眉。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很陌生,但他却本能地感到不安和厌恶。 “小生只是还在鸦川时从一些没被完全焚毁的古籍上读到过一二,”仝从鹤无奈地勾了勾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给江御上上一课。 他继续解释道,“神雾是组成琉璃海的基素,也是修仙者构筑内丹的本源,而神雾是稀是郁,属水还是属火,修仙者的天赋会影响其一二,但根本的,还是根据神雾运行的本则,即天道。” “而天道又十分重视中庸守恒,比如这世上能驾驭金木水火土属性神雾的修士大体上数量相同,不会有某一属性十分稀缺,力量也好,属性也好,都有阴有阳,有乏有满,由此大小周天、斗转星移才能守序稳定运行,而堕薮之力却能破坏我们所有人所遵之道的底序。” 仝从鹤说着摊开了掌心,给江御看了他适才被季凌纾打散的神雾,神雾本状介于水和气之间,仝从鹤手中的雷星却像腐朽的木渣。 “换句话说,我们……不,该说除你之外的我们,修炼运转的是神雾,是构成秩序和天道的元素,而季仙君能驾驭的却叫做熵,是和秩序相对立的混沌。” 虽然现在季凌纾只是能打散破坏包括神雾在内的存在之物的形和力,但不难想象,当他能熟练调动堕薮时,甚至能够颠覆神雾运行的原律。 “到时候恐怕修为越高、所驭神雾越多的人,遇到季仙君反倒越像废物,” 仝从鹤忽而压低声音,轻笑道, “小生不禁好奇起来,明宵星君是会更忌惮仙尊的剑,还是季凌纾的堕薮。” “都会。” 江御冷冷道。 所以明宵才计划了这么一通好事,想让他和季凌纾步上简遐州和独夏的后尘,落得一死一疯的下场。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盘。 正面打不过他,便想了这么阴毒的手段出来。 只是为什么他和简遐州的际遇又不相同……江御的眼神愈发冷冽起来,如果真的重蹈覆辙,蒋玉被杀,季凌纾疯魔,而被取代了身份又失去记忆和指骨的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虽不知星君此番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大道苍生,” 仝从鹤摸了摸自己被白绸覆住的眼睛,另一手心间忽而闪烁出耀目的雷光, “那些小生都不在乎……兰时仙尊,这是小生给你的——谢礼。” 他一掌打向了江御的心口。 那里本该有不知谁留下的咬痕,此刻却唯余隐痛。 作者有话说: 季小狼的能力简单点解释就是,天道一直在降熵,才能维持稳定和秩序,堕薮却能增熵,让天道想维序和赖以存在的一切都崩塌。 (没什么理论依据都是我编的)
第79章 大婚之前 江御轻哼一声。 仝从鹤掌间的雷声引得他脑海中草木震动,和他被从悬崖击落那个雨天里的阵阵雷鸣重叠在一起。 雨声淙淙,霜雷俱下。 江御想起来了。 那是季凌纾刚成年的日子。 玄宗主将他作为墨族圣子,与金霞宗订有婚约,可在宗内挑选一名弟子结为道侣,带回鸦川双修的事情告诉了他。 本想在宗内随意找个没靠山的小仙君搪塞了去,好把季凌纾这块烫手的山芋尽早打发回墨族,谁也没想到,他竟敢罔顾人伦、欺师灭祖地狮子大开口,想要与把他拉扯大的江御双修。 更让玄行简目瞪口呆的是江御竟没有拒绝。 兰时仙尊自己都没有异议,宗内其他人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言明,没过几天就订了章程,十里红妆映照着无边的金色云霞,天色晴朗如琉璃,金霞宗里好不热闹。 大婚前一天,季凌纾正在自己的屋内练习如何给江御画喜色的花钿,忽闻一阵清澈的花香,一回头,谪仙般的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师尊……!” 季凌纾慌张地藏起手里沾了胭脂的狼毫,他想给师尊一个惊喜的。 除了慌乱,那时季凌纾心里还有乱满的忐忑和不安。 他和玄宗主提出要与江御结为道侣时,江御正在外平乱,听了玄行简的千里传音后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当时玄行简也有些犹豫,不知江御这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了,等我回来收拾他”,还是“知道了,都依着他”? 没成想,几秒钟后宗主殿的窗骟忽然被敲得咚咚作响,玄行简一推窗,呼啦啦一群仙鹤涌了进来,不容他反应过来,偌大的宗主殿就被奇珍异宝给堆满。 得,江御这是给他经费让他好好操办。 玄行简从善如流,请敬玄算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告知江御,江御只说他能赶回来,别的半句话都没多的。 所以这也是季凌纾胆大包天地提出了欺师之念后,第一次见江御。 比起他江御却显得十分平静,穿了件水蓝的羽褶披衫,衬得皮肤更如雪色,只是向来爱干净的江御似乎并未注意到衣角沾上的点滴血迹,看样子是刚在平玉原斩除了妖邪便直往季凌纾这里赶来,连回花坞换件衣服都等不及。 “师尊你、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屋里连茶也没泡,而且玄宗主说了、新…仪式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当然、当然琉璃海里从来没有这种婚俗,鸦川更不讲了……” 看到季凌纾手忙脚乱的样子,江御扬起眉梢,眨了眨眼。 他的眉眼生得最是好看,仿佛日月星辰都会多垂怜他一些,把天地间的灵气都藏在了他那双沉寂的眼底。 浅金色的霞光微笼在江御的眼睫上,在玉肤雪骨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他俊美得几乎有些高不可攀了。 “怎么像是怕我?”江御问。 季凌纾张了张嘴巴,他有好多想和江御说的话,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问他觉不觉得自己胡闹,问他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觉得江御始终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长大成人,是可以和他双修的“男人”,似乎在江御心里,他还只是团毛乎乎的小狼崽子,是讨人欢心的宠物而已。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闷闷一句, “师尊刚除完妖邪,累不累?” 他不敢问。 江御闻声微垂了垂眼,倒是和玄行简一样,尽问些不痛不痒、有的没的的话。 “寻常妖物而已,并不费事。”江御答道。 要不是前些日子敬玄、羡阳纷纷闭关,玄行简实在分身乏术,他才懒得出手。 不过羡阳似乎还是没能踏入飞升之境,江御心道他还是欠了些火候。 “喔。”季凌纾把狼毫藏在了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着的杂物里,两手又觉得有些无处安放了,便紧张地摸了摸鼻子。 江御瞧他兴致似乎并不是很高,倒也没太意外。 玄行简千里传音告诉他,季凌纾指了他要和他“成亲”时,他并非不震惊。 但冷静下来细细想清楚后,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婚约他早有耳闻,季凌纾临近成年时,他便有意关注着宗里和季凌纾走得近的弟子。 不是嫌这个愚笨,就是嫌那个吵闹。 有意无意间几乎将季凌纾身边的人都给驱散了去,到头来季凌纾还是只能围着江御转。 江御清楚自己的心思,仗着是他师尊、要为他挑个合适道侣的名由,实际上只是怕他被别人夺走。 他想季凌纾大约也是有怪过他。 在他执意不愿教他驾驭神雾时,坚持要他每日早起练剑把手都给磨破了时,还有近些年更加偏执,几乎是暗中赶走了他所有亲近的同龄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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