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肯定有人在指使。但既然胡六自己都迷迷糊糊,又怎么能指望他说出什么理所当然来? 可见此事注定要不了了之了。 李公公答: “……并无。” 承元帝叹气: “他不说,朕也知道。当日李洵死时,我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日开始,又或许更早一些,这件事就已经在做了。” “经了谁的手,这都不重要。既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不如宽仁一些。这件事,还是先按下不表罢。” 李公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奴才斗胆。那位燕王殿下,生前可与什么人打过交道?” “你是说,太子?” 承元帝很快否定, “他没有那个胆子。而且,若朕真的疑了他,岂不是正中李洵下怀?” “上次告发晋王一事,朕就觉得其中有蹊跷。就算两人素有矛盾,太子那时在大殿上的反应,不似作假。所以,朕更觉得,那老妇的确是燕王指使的。” “而且,朕问了晋王,他杀人确有其事。其实到底是谁指使那位老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背这个名头。” “朕不想多管,只好让晋王先去封地避避风头,让太子停职几天,以小惩大诫。身边人出了问题,他自然逃不了罪责。” 李公公道: “陛下英明。” 承元帝若有所思: “如果真如江行所说,那么太子不一定不知晓这件事情。毒可能不是他下的,但其中内情,他多少知道一些。瞒而不报,确实不该。” 正如承元帝所料,李玠确实知道一点。 知道归知道,毒却不是他下的。再者,他就是当不知道,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而且,这事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好处。 承元帝日渐病重,只要承元帝在时鸣回来前驾崩,那么天高路远,就算时鸣手握兵权,又能如何? 到时候木已成舟,怕是有天大的本事,时鸣也没法力挽狂澜。 所以,他不但要装作不知道,还得悄悄地加大剂量。 李玠看了眼跪在下首的宋达睿,道: “胡六已经被抓住了?” 宋达睿答: “正是。” “算了,不管他。” 胡六只不过是被何越选中的倒霉蛋,非要说有多重要,其实并没有。 但确实是计划内必要的一环。下毒一事,李玠仅仅顺水推舟,谈不上罪魁祸首。 李玠道: “听说今日陛下又召了江行入宫,还畅谈许久。你说,他们会谈些什么?” 宋达睿装死: “臣不知。” 李玠颇糟心地赏了他一个白眼,道: “……罢了。晋王还有几日就要回京,到时候再看吧。”
第111章 万事皆毕惹尘埃 几日后, 时鸣如约而至。 江行只匆匆在门外瞧了一眼,远远瞧去,就见时鸣一身戎装, 英姿飒爽, 当真神气极了。 因着要入宫给陛下述职,时鸣从门前路过却没做停留, 径直往宫中去了。 大殿内, 时鸣跪在下首,详细说着此次战役细节。承元帝微微颔首, 面上是掩不住的赞赏。 听到一半,忽而, 承元帝咳出一口鲜血,眼睛紧闭,竟是晕了过去。 瞧着乱成一团的大殿,李公公很快稳住局势, 尖声喊: “传太医!还有,去请太子殿下及一众大人们来,要快。” 看着太医们忙里忙外, 时鸣初回京中,尚且不知: “李公公,这是什么情况?陛下为何突然晕倒?” 李公公摇头: “陛下前些日子就不大好。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有什么要说的,还是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时鸣心中五味杂陈。 承元帝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兄长,实际上的父亲,两人保持着面上的友爱和谐, 但时鸣知道,两人之间一直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 隔着他们,使他们永远也没法真正地敞开心扉。 而今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时鸣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其实有诸多不愿。 是在哀叹自己仅剩的亲人吗? 他也不知道——他明明没有感受过所谓亲情。 正思考着,一道身影快步走上前,还有意无意地撞了时鸣一下。时鸣怔愣,抬眼看到李玠涕泗横流地喊: “父皇!” 时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李玠不出意外地被拦下,与时鸣李琚等人站在一块儿。他假作悲痛,借着一股劲儿狠命地抓住时鸣的衣领,喊: “怎么你一回来,父皇就出事了?你究竟做了什么?” 时鸣刚回来就遭到这样的诘问,面露不愉: “我做了什么?太子殿下这话真是血口喷人。好端端的我正在述职,离陛下足有半个大殿那么远,我又能做什么?” 眼看两人就要掐起来,李琚上前拉架: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还是等父皇醒了再说吧,父皇一定会没事的!” 年纪尚小的四皇子被乳娘抱在怀里,哇哇大哭。 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这阵尖锐的哭声倒是压过了一众骚乱。李玠放开时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在此时,李公公从里间走出,道: “陛下醒了,说要见太子与晋王二人。二位殿下,请吧。” 时鸣与李玠心均是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为何要见他们二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进入里间,果然见承元帝斜斜地歪在榻上,脑后被垫了几个软枕,姑且当做支撑。 两人齐齐行了礼,承元帝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李玠: “你呀。” 李玠落泪: “父皇……” 承元帝又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拂开李玠要握他的手,道: “你做的事情,我未必不知。如今你我仅是父子,不论天家。又何必如此疏远?你在怪我吧。” 承元帝一语道破,李玠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禁心下大震,跌坐在地: “父皇,我、我……” 时鸣仍然摸不着头脑: “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承元帝闭了闭眼,认真地打量起时鸣的脸,忽而笑了: “你也别。其实,关于你的身世,你已经知道了吧。” 时鸣讪讪地闭了嘴。 承元帝躺回榻上,喃喃道: “小玠,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但这回,走错路了呀。这事尚无人知晓,你且去吧,我不怪你。” 李玠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帝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蒙蔽的?他做的事,原来从未逃过对方的眼睛。 多可笑啊。李玠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床前只剩时鸣一人。承元帝这时才敢逾矩地抚上时鸣的脸,感叹: “真像啊。” 那只枯槁的手落在时鸣颊边,对比尤其明显。承元帝自嘲一般摇摇头,很快收回了手: “罢了,罢了。我何尝不知道你的算计?真是好演技,亏我从前还被你骗了过去。小骗子。” 时鸣嘴唇嗫嚅,想按往常叫“皇兄”,想想确实不合适;若要叫“父皇”,他又实在叫不出口。 时鸣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打定主意: “父……” 承元帝眼中燃起一抹光亮:若临终之前能听这孩子叫一声“父皇”,他也算满足了。 不料时鸣憋了半天,讷讷说了一句: “父亲。” 承元帝被叫了个措手不及,心中确认了一番,这才肯相信,这次是真的在叫他,而不是临时提到什么旁的东西。 承元帝应: “哎。” “对你,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承元帝缓缓闭上双眼, “同你母亲一样,我只希望你平安,快乐。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就当是,多年来不能陪在你身边的弥补吧。” “你是好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只是,你与小玠素来不和。我希望你能留他一条命,答应我,好吗?” 时鸣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话中深意。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果砸得有些眩晕,忙道: “好。父亲,我答应您。” 承元帝最后摸了摸时鸣的头发,看向他的眼中似有释怀: “我呀,要去见你母亲了。” 说完这么一句,承元帝手猝然落下,时鸣再去看时,他眼睛闭得很紧,是一个安详的模样。 走出里间,时鸣心里空落落的。看着围上来的一众皇子朝臣,他定了定心神,道: “陛下已经崩逝了。” 李琚没忍住,潸然泪下。四皇子小小年纪,也像是被悲伤感染,刚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李玠却不见踪影。 不过此时无人顾及李玠的去处。众朝臣叽叽喳喳,似在商讨继位的人选。 不过此时再吵也没有任何意义。李公公一甩拂尘,拿出贴身大太监的气势来: “陛下有旨,请江行江大人取出牌匾后的继位诏书,宣读陛下遗诏。” 江行正神游天外,猛然被叫到,浑身一震。他身着官服,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看着几位太监取下了牌匾后的诏书,明黄色的卷轴递到手上,江行似觉有千斤重。 他前几日看着陛下写了这份诏书,却不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阶下群臣目光齐齐投来,江行却只在意时鸣的那道。 他忍不住想,舟车劳顿了这么久,阿鸣应该很累了。 江行深吸了一口气,宣读遗诏: “朕膺昊天之眷命,如今已二十余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天命不宥,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晋王李璋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下面就是一些有关于丧仪的安排了。承元帝吩咐一切从简,毋用金玉。至于后宫妃嫔无子者,悉数放还于家。 遗诏不长,很快便宣读完毕。江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是阿鸣……可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他不愿意辅佐李玠? 一切事宜办得很快。时鸣褪去戎装,快马加鞭地被套上了天子服饰。 登基大典上,江行怔愣地看着身穿天子服饰的时鸣,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不是梦。他家阿鸣,真的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这副样子的时鸣,江行既陌生,又新奇。 百官朝拜,江行被后面的同僚拽了一把,低声喊: “江大人,您怎么直视天颜呢?快低头,要朝拜了。” 江行歉意地笑笑,依言低下头,和一众同僚一起俯首叩拜。 承元二十年十月,新皇登基。次年,改号平昭。 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了,但还有一事压在江行心里,迟迟没有解开。 “阿鸣,”江行给他整理天子朝服,放好了十二旒冕,忍不住发问, “师兄……我是说李玠,他去哪儿了?” 忙忙乱乱小半月,一闲下来,这家伙居然想的是旁人。时鸣“啧”了一声,撒娇道: “哥哥也不问问我?一场大典下来,我可要累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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