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他心在依然鼓鼓的,还在嗓子眼里乱跳着奇怪的节奏。 却不忘将装帽子的礼品袋紧紧护在怀里。 “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修理厂损失定价我过去盯着,好不好?”陆珩揉了揉他伤口周围泛红的皮肤,轻声询问。 乔攸摇摇头:“我想看看我刚提的车能赔多少……” 陆珩喟叹一声,知道乔攸心疼车,也不再强求,带着他一起去了修理厂。 检修师傅还在围着乔攸的破车检查,陆珩主动过去和他们交涉,让乔攸先找地方坐着闭目养神休息一下。 乔攸窝在满是汽油味的小沙发上,痛苦地揉着伤口附近,慢慢翕了眼。 好累。 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在不断下坠,周围此起彼伏的杂乱脚步声不绝于耳。 沙沙、沙沙。 “老刘,你过来帮忙看看,这边送来一辆事故车要做损失定价。” 突兀的一声响起,夹杂着令人不得不格外在意的称呼。 老刘。 乔攸猛地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地看去。 一瞬而过的亮光,一抹蓝色的身影闪进厂门拐角,瞬间消失。 修理厂人来人往,每个人风风火火忙着手头的工作,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是很正常的事。 可乔攸觉得,不正常。 他提起装帽子的礼品袋,拔腿追过去。 陆珩正和检修师傅讨论,余光扫到乔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速朝着厂子里面跑,他道了句“等我一下”也跟着追过去。 乔攸拐进那抹亮光消失的地方,入眼便是一条漆黯的狭长走廊,头顶昏黄色的灯泡被油污包裹着,投映在长廊中,圈出了一抹天蓝色的人体轮廓。 那道高大的身躯非常焦急地往旁边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乔攸跟着追过去,抬头看了眼,是卫生间,而逃跑的男人就是进了这里。 乔攸推开门,里面是一格一格用塑料门隔开的厕所隔间。 他缓缓关了门,还顺便把插销扣上,主打一个瓮中捉鳖。 “刘师傅?Where are you~?”最后一个单词尾音上翘,颇有种奸计得逞的洋洋得意。 乔攸笑眯眯推开第一个隔间门,是空的。 第二个第三个也一样,都是空的。 他来到了最后一个隔间。 推了推,塑料门纹丝不动。 乔攸舔了舔嘴唇,轻轻敲了敲门: “这间门怎么锁了呢,是因为里面藏着什么人么?” 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却没听到什么声音。 乔攸继续敲门,语气烂漫又天真: “憋气对身体不好哦,刘师傅出来吧,我们好好聊一聊~” 隔间内,依然毫无回应。 乔攸冷笑,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骗过他吧。 他将礼品袋套在手肘上进了隔壁包间,抽了一大卷纸出来垫在马桶圈上,踩着上去,轻轻一踮脚。 半张脸缓缓从顶部隔板上方冒出来,挂着古怪又诡谲的笑。 电影《熔炉》里的变态校长见了都直呼害怕。 悬在半空的那张脸,笑容一点点褪去,直至消失殆尽。 乔攸慢悠悠从马桶上下来。 里面只有一堆清理工具,哪有什么人的影子。 良久,乔攸慢慢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垂着脑袋,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将帽子连同礼品袋一并放在卫生间门口。 “刘师傅,不,刘教练。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但是,一月底了,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虽然我们未曾谋面,我也没跟你练过一天车,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份廉价的小礼物。” 乔攸垂了睫毛,在眼睑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天冷,当心冻头。” 乔攸说完,默默站在那里,双手下意识搅弄在一起。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他抬头看了眼男厕所的标志,最后道: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 彼时,隔壁的女卫生间里,打扫卫生的大婶拿着拖把哼哧哼哧擦地,时不时瞄一眼隔间里蹲着的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巴,裸.露在外面的因为情绪释然变成粉红色的头皮,与他泛红的眼眶恰如其分。 大婶鄙视.jpg 变态! …… 回程车上。 陆珩发动了车子,又看向副驾驶的乔攸。 他正怔怔望着修理厂的大门,像一块深情的望夫石。 陆珩沉默片刻,忽然道: “东西都带齐了么,有没有遗漏。” 乔攸堪堪回神,默默摇头。 “可我记得,你进门时怀里抱着只礼品袋,确定没有落下?” 乔攸望着空荡荡的双手,手指缓缓收拢,握成拳。 他点点头:“送人了。” “你倒是挺自来熟,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师傅,礼物倒是能大方的随手就送。”陆珩笑道。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顶毛线帽子罢了。”乔攸淡淡道。 陆珩笑了笑,没说话。 乔攸鼻间轻出一口气,半晌,慢慢道: “小学时候临近父亲节的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织帽子,她准备了很多种颜色的毛线让同学挑选,而我坐在最后一排,等轮到我选时就只剩一些不太好看的颜色。” 乔攸还记得他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团棕黄色的毛线时,被同学嘲笑说是“屎黄色”。 他含着眼泪委屈巴巴跟着老师学织帽子,却因为手法笨拙,前线不搭后调,织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软趴趴一坨。 同学说:“哇看着更像了!” 老师说让学生们把织好的帽子带回去送给爸爸,却又有同学对乔攸道: “就算你织得像一坨屎也没事,反正你没爸爸,就自己戴呗。” 乔攸那天异常沉默地回了家,在门口停了好久,忽然掏出他自己织的毛线帽摔进垃圾桶,自己还在那骂“就是屎就是屎,我也是屎”。 跑回家后书包都没来得及摘,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得枕头上形成一张湿漉漉的囧脸。 直到他看着三伏天工作回来的舅舅,大光明顶上套了一只形似那啥的帽子,还作势搓搓手: “哎呦喂,怎么六月份就这么冷了,难道是六月要飘雪,有人有冤情?” 然后扛起还在抹眼泪的乔攸,大脑门顶了顶他的脸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有些小朋友把要送给舅舅的帽子弄丢了,幸好舅舅眼尖,在家门口的垃圾桶里给捡出来了。” 他使劲往下拽了拽帽子: “要是没有这顶帽子,等到了冬天舅舅这脑袋都要冻成冰球子啦。” 乔攸终于破涕为笑,后来还特意在帽子上缝了一朵毛线小花。 丑丑的,歪歪扭扭的。 却十分可爱。 “为什么不管是新车还是帽子,我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却从没有人责怪我。”乔攸讲完故事,问道。 陆珩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边头发,望着远方,道: “因为你值得,在能力范围内完成一件事就已经很了不起,心意和真诚,一定会被感受到的,爱你的人不会计较得失,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问题。” 乔攸抬起眼眸,浅色的瞳孔亮晶晶,宛若星辰: “你真的这样想?” 陆珩点了点头,给他认真算了一笔账: “和你同龄的景泽现在还在家里啃老,而你已经能从他那里讹到一千万加一套别墅,你说,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么。” “哦呦。”乔攸顿时瞪大双眼,醍醐灌顶,“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和陆景泽比起来,我就是个天才呀。” 见小狗脸上终于重新露出笑模样,陆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凑到他耳边,问: “既然如此,要不要奖励一下我们的小天才呢。” 乔攸搓搓手,听到奖励,那他可不困了。 陆珩佯装认真思考一番,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开,似乎是有了主意: “那就奖励我们小天才为我做蓝莓慕斯怎么样。” 乔攸:? “不要。” “为什么?” 乔攸晃晃他的手: “因为今天的心情比较适合做樱桃慕斯。”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乔攸乐呵呵地抬头看向青灰色的冬日天际。 今年的冬天,舅舅的大光明顶应该也不会被冻成大冰球子了。 晚上。 等乔攸睡着后,陆珩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在桌前坐了许久,吴妈敲门进来:“陆先生您找我?” 陆珩点点头,下巴点点对面的小沙发,示意她坐下。 陆珩开门见山问: “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问问,当初你带乔攸回来时的场景还记得么。” 吴妈仔细回忆一番,道: “去年冬天,我出门帮少爷办事,在市中心的天桥附近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子推着一大车纸箱拿去卖,大冬天的连双棉鞋都没有,还露着几个脚趾,出于不忍我就想帮他在陆家安排一份差事。” 陆珩点点头,沉着目光。 “那时候陆先生您还在国外跟项目,所以不知道,乔攸说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没有其他亲人,是在社会福利机构的救助下长大的,后来机构运营不善导致解体,他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力气,就只能靠捡垃圾为生。” 陆珩望着玻璃花瓶里那颗包裹在水晶权杖中的智齿,锋利的眉尾轻轻挑起。 “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有舅舅。”陆珩的手指收拢了。 吴妈点点头: “是,如果他说得是真的。不过我看他也不像撒谎,当初他刚进陆家,我的确看出他识字量不多,很多常用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吴妈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他当初和陆家签的劳务合同还在我这,您可以看看他写的字,连名字都写不太好。” 陆珩眉间深深敛起,忽然抓过一旁的钢笔,拇指抵住笔盖用力推动,指节透着一抹苍青色。 “把劳务合同给我。” 陆珩拿到乔攸当初和陆家签的劳务合同,直接掀到最后一页签名栏。 “乔攸”二字像是小学生一样的笔迹,“攸”字最后的笔画捺还写成了点。 和乔攸现在的字迹完全不同,现在的字迹工整圆润,有点像幼圆体,他想起上次乔攸的确有几个字不会写,可也只是暂时忘记,更多生僻字却也能信手拈来。 包括他对自己讲过的有关舅舅、老师和大学舍友的所有故事,不像是编出来的。 也没有理由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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