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刚坐下,长腿上啪的一声,敲上一卷报纸,老头扭头,板着脸教训:“坐没坐相。” 对面两个小的诧异的看过来,叶清远也不害臊,抬手整整衣领。 他抬头看一脸凶相的老头,一脸无奈:“你多大年纪了,不修身养性,还这么凶?小的看着呢。” “小的?”唐教授坐直,低头调了调眼镜。 “嗯。”叶清远伸手给他指。 他抬头,对面两个少年人同时看过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眼眸清亮,透的像湖,一个面容沉静,冷得像冰。 两人并肩坐着,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像湖面上徐徐吹来的春风。 老头快八十了,头发雪白,衣衫洁净,鼻梁上考究的架着副眼镜。 叶清远坐在一边,边倒水边提醒:“一个我的,一个宋岚他们家的。” 老头点了点头,眼神温和。 他看向窗外,猝不及防的,窗外一道温和的白光落下。 白光垂在外面的窗玻璃上,又透过薄薄的玻璃,穿进了记忆深处。 他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二十多岁,脾气不好的小徒弟。 眉眼冷锐,性格糟糕,有时和看着温文,同样脾气差的李琅吵成一片。 都是那样风风火火的年纪,热热烈烈的人,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会要小孩的。 却在突然有一天,着急忙慌奔了回来,惊慌失措朝大人求助。 李琅眼镜没了半片,脸上满是惊慌,做实验时细致不已的手指,竟有些微微发颤:“老师,师娘,他怎么一直哭啊。” 他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小孩,吃奶的年纪,眼皮都哭红了。 他身后,叶清远几乎是一头扑了进来,磕磕巴巴,下巴上全是奶粉,身上皱巴巴一泡尿,也是满脸不知所措:“这是饿还是不饿啊。” 老头正在屋里作画,闻言嗤笑一声,转头却板了脸,故作轻松的朝屋里喊:“咳……萍姐,来帮他们……这俩不争气的看看。” 妻子边放下围裙边没好气的从厨房出来,路过时还狠狠踩了他一脚:“装?” 老头面色佁然不动。 小区里湖面上徐徐吹过一道风,吹皱了湖面,柳绿花红。 老头推了推眼镜,唇边竟是难得带了点温柔。 小徒弟是他最后一个弟子,他和妻子那些年是真把他自己孩子疼的。 当年叶家不同意他们,夫妻俩也没少护着,跟人理论。 没想到尘埃落定,才安稳了没几年,一个人就没了。 提起来都是伤心。 老头沉默一会,又宝贝似的抬眼,看对面的俩小孩。 顿了下,他咳嗽一声,拿着报纸,慢慢问:“中午,留下吃饭?” 年轻时雷厉风行的老头,动作缓慢许多,有些精神不济的抬了抬眼皮。 他这几年身体不好,偏偏性子倔,不让人碰。 叶清远虽人不在,却把一切给他安排妥了,知道他该静养为主,便不想多打扰他。 他站起来笑了笑:“不了,有事儿,就来看看您,平时……” 他笑了笑:“您好好的。” 见人点头,他招了招手,两个小的点点头,轻手轻脚,自觉起身。 “刚刚那是你爹我的老师。”走出门,叶清远看了眼远处湛蓝的天幕,笑了笑,转头对叶朝说。 他又看向陆星乔,“也是你爸爸名义上的师公。” “平时没事也不用多打扰。”见两人点头,他想了想,“主要老头这两年身体不好,要是有心,逢年过节来稍微坐一会就行。” 他笑笑,见两人神色郑重,又抬手,拍拍叶朝的肩膀,想了想说:“去博物馆看看?” 博物馆就在居民楼旁边几百米,步行就能到。 市博没省博那么大,人却不少,顺着人流,大概三十几分钟能进去。 上午八九点的太阳高悬,净而明亮,从外面看,高高的透明墙从上往下,仿佛能看到时间倒流下的,历史与尘土粼粼的光辉。 人不算少,叶清远在前边排队,叶朝仰头,喝了口陆星乔递过来的水,懒洋洋道:“老叶,人有点多,去别的地方也能玩啊。” 并不是没兴趣,相反,他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 在没有开始生物研究之前,叶清远更喜欢这些文物。 小时候,他记得家里总是摆满了外面看不到的精致摆件,有些珍贵仿品,是他按照图片,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受他影响,小时候每次学校组织去博物馆游学采风,叶朝都挺积极。 只是因为太熟悉了,反而不会再有太大波动。 叶清远看着他,目光微怔。 他笑了笑,微微垂眼,看了眼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神情平静的陆星乔。 又低头,看着不太理解,疑惑看过来的叶朝,忽的伸手,推了推男生的后脑勺,低声道:“再跟我去看看?”
第29章 亲生 叶朝原本以为是进去看看,没想到老叶对市博意外的感兴趣。 一进去,他就转了一圈,往前走着,还兴致勃勃拉着两个高中生一起。 “那边是唐代馆,里面主要是——”他对市博不陌生,五个场馆,径直在一号馆门口停住。 扫到门口的一棵树,他忽然停住,转头问叶朝:“认识这个吗?” 他环着手臂,一脸神秘:“这树得有百来年历史了,是明清某个书画家种的。” “……” 叶朝瞥了一眼花坛里的树,没看出什么新奇,点一下头:“嗯,张微,明清著名书画家。” “……”叶清远不吭声了。 他挑了下眉:“你知道啊。” 叶朝瞥他一眼,以为他想听,声音平板无波给他背:“弘治年间,画家张微夜入梦,梦中仙人腾云而至,拈指一笑,在他额间留下了一滴净水。” 叶朝看着他爸慢慢睁大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起伏。 又道:“后来张微醒来,不知入梦,起身飘然,挥笔画下一副仙人寒山松翠图,笔触细腻,画中松柏山峰如奇景,又如仙人驾临。” “画成之后,张微搁下笔,竟真的在桌案上发现了一颗种子,就是这颗古柏,因而闻名。” 叶清远有点惊讶,眉毛舒展开,他推推眼镜:“你怎么这么厉害?” 叶朝扫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弯曲一下,最后淡定的抬起下巴,指了指博物馆门口,一排排等着排队参观的五年级小豆丁。 模样懒散:“每年必修课,你听几十遍还记不住?” “……”叶清远眼神在小豆丁身上一晃而过,转过头,目光微不可查一顿。 “这样啊。”他笑了笑,看了眼面前的古柏,才道,“那咱们去看别的。” 市博有五个场馆,分属不同的朝代。 越往前的东西款式越简单些,也越厚重。 三个人陆陆续续走着,到汉代馆时,叶清远低头,突然又指了指展柜里的一把彩绘玉雕梳子。 “认识么?”他招手,扭过头来,桃花眼藏在镜片下,在场馆的灯光下晕染成了浅色。 到这个时候,叶朝其实依旧没有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看着叶清远,胳膊随意搭在身边的展柜上,旁边是神情平静的陆星乔。 闻言,也只是伸头瞅了一眼,发现不认识,于是胳膊肘懒洋洋磕了下陆星乔的手肘,示意他上。 他确信陆星乔收到了信号,四月末的温度,忽高忽低,馆里开着空调,男生的胳膊依旧很凉。 但被他碰一下后,陆星乔却没吭声,手指扣着肩上的书包,视线只是垂在更远些的石刻碑文上。 叶朝疑惑的回头看他。 正要开口,身后鱼贯而入一群拿着红旗的小学生,白白嫩嫩,叽叽喳喳,朝气蓬勃。 脸上贴着五角星的老师穿着工作服,在前边带路。 走走停停间,老师腰间的小蜜蜂轻动,然后她笑起来,声音徐徐过来:“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不点们看过去,齐刷刷摇头,又齐刷刷趴在展柜上,奶声奶气道:“不知道——” 老师闻言笑起来,调整麦克风,小蜜蜂里有刺啦的电流声,然后她的声音高高低低传过来。 她说:“这是汉代的玉佩组件,那时候……” 他们边走边说,小不点们频频点头,声音又断断续续远去了。 叶朝靠在展柜上,看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下一个回廊。 他晃了下神,有片刻的怔愣,回过头,看到他爸低着头,正一错不错看着他。 他的目光里有让叶朝拒绝不了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叶朝站直一点,摇头道:“不知道,这什么?” 陆星乔背着书包,脸色淡淡,回头看他一眼。 叶清远也看着他,眼皮轻抬,笑了下,终于露出一点愉悦。 他唇角微勾,“嗯”了一声,声音不知怎么有些沙哑。 他清清嗓子,低声道:“这个啊,这可是汉代长陵王女,淮素公主的陪嫁品。” 叶朝用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他低声道:“那时候,长陵王为一国之主,却只有淮素公主一个孩子,自然百般疼爱,据说淮素公主出嫁时,长陵王汇聚天下能工巧匠,要为女儿打造最完美的陪嫁品……” 长陵王并不因性别之见对待女儿,一生爱她如珠如宝。 叶清远的声音高高低低,散漫清亮,回荡在场馆里。 他并不觉得繁琐,几乎拿出生平所有耐心,尽职尽责,给叶朝讲每一件古物的由来和历史。 全部逛下来,到了中午时候。 四月末还不算热,叶朝伸手,正了正因低头发酸的脖颈。 头顶的太阳错落斑驳,从树木缝隙里投下灿金影子。 “饿不饿,咱们去吃饭?” 出门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汉白玉台阶,叶清远拿着车钥匙,问身边的两个少年。 陆星乔站门口的大玻璃穹顶下,手里拿着瓶水。 见叶朝舔嘴唇,拧了瓶盖递过去,叶朝接过来喝了口,点头道:“好。” 他喝完水,正要下楼,因为背对着门口,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摔下去。 陆星乔伸手拉了他一下,因为惯性,被撞在门口的石柱上,“砰”的一声,他背抵着石柱,嘴唇微抿。 叶朝愣了下,急忙回头拉他,陆星乔神色淡淡,拽了下肩上的书包,伸手把他的手拨开。 “没事。” 叶清远走在前边,手里勾着车钥匙正玩,没回头。 这时候的温度不高不低,几个人干脆走路去吃饭,地方并不难找,博物馆旁边就有一排饭店。 大概是受了气氛影响,一连几家店面,装修风格都格外统一。 雕梁画栋,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模样细致而优雅。 叶清远挑了家吃过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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