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提个药箱都变难了。 走出百巧楼后,文清辞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 ……不知不觉中,似乎到了将放在最下方的厚衣取出的时节。 也不知道在北地的谢不逢过得怎么样。 * 上回的棉衣,厚度只算秋装。 雍都的天一点点冷了下来,边塞更不必多说。 回到宫外的忘檀苑后,文清辞将新买的冬装整理放入箱中,一起备进去的还有天慈的解药。 按理来说,谢不逢手中的解药应该是足量的。 但最近几次,文清辞还是以兰妃的名义,为他补了好几次药。 作为母亲兰妃并不知道谢不逢压根没有中毒,回回多备解药给他才正常。 文清辞将箱子里的东西反复检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将它封箱送到了贤公公那边。 并随着估计一起送到了边塞。 驻守长原镇的将军,自然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和心意。 但是谢不逢的军功,却又无可抹杀。 于是到了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按照最低的条件为少年加赏。 饶是如此,几场仗后谢不逢还是成了昭武校尉,带兵三百人。 军法赏罚分明,向来不吝啬于有功之人。 升为校尉后,谢不逢手下的士兵,全是他自己选的。 ——在谢不逢眼里,武功高低并不重要,服从与听命才是第一位。 与它同样重要的,还有对北狄的仇恨,与心中的杀意。 这样一支队伍,如利剑锐不可当。 自诞生那日起便被北狄忌惮。 “一二一二一……” 巨大的攻城车在士兵的推动下重重地撞向城门,夯土的城墙都因此而震颤了起来。 守在城墙上的北狄士兵心中满是恐惧。 伴随着一阵重响,木质的城墙轰然倒塌。 卫朝的士兵从城门的缺口冲了进去,在谢不逢的带领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们原本没想着获胜。 是谢不逢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既然已经来了,并将头颅挂在了腰间,那么为何不尽最大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不过片刻,黄土压成的地面,就被鲜血浸湿。 北狄的军心,在瞬间被击的涣散。 “快快快!先从另外一个城门出去——” “换一身衣服给我!” 城内一座府邸,占领此处大吃大喝了好些日子的北狄贵族,换上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慌乱逃窜。 确定伪装完美无缺后,便与随从一道从后门出了府邸,向着另外一座城门而去。 他没想到,还没有走到目的地,长街的另外一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着黑衣披着银甲的少年,提着一把重剑出现在了长街的另一头。 此时那个少年正垂眸,朝他露出轻蔑一笑。 “你……”北狄贵族身体立刻抖动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少年身上那迫人的气势,还是让他一下便认出——来人是谢不逢。 是卫朝的那个杀神。 但转念想到今天自己穿着的是普通百姓的衣服,那贵族便强撑着挺直腰杆,想要试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逃出去。 『谢不逢到底年轻,战场上或许能凭着莽劲杀人,战场外可就不一定了……』 “这位大人……”那贵族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黑色的身影便立刻逼近到了他的面前。 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谢不逢忽然靠近,笑着将他心中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这这不可能……” 『谢不逢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才那一定只是巧合。』 那贵族下意识想要转身溜走,可刚想动便发觉到,他的腿早像面条一样软掉。 别说是跑了,现在就连站着都有些费劲。 恐惧感从心底蔓延了上来。 谢不逢并没有给他最后一搏的时间。 伴随着一阵寒光,那名北狄贵族突然感觉到自己脖颈间有凉意生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便身首异处。 无数士兵从谢不逢的身后涌了上来。 欢呼声与战马疯狂的嘶鸣,在刹那间响彻整座城镇。 ——沦陷近半年后,长原镇又回到了卫朝的手中。 “大殿下!!!” “殿下千岁!殿下千岁!” “校尉大人英勇!!!” 士兵们的欢呼声在刹那之间响彻整片草原与戈壁。 什么将军、皇帝全都被他们忘在了一边。 他们敬佩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不同于雍都,战场上一向以实力说话。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少年曾经为人诟病的脾性,竟被士兵所追捧。 谢不逢接过酒坛豪饮一口,再笑着将剩下的酒泼洒向天。 军旅生活让少年的个子高不少,肌肉变得愈发结实,仿佛藏着无尽的力量。 乌黑卷曲的长发被酒打湿,蜜色的皮肤上又新添了些许伤疤。 可这反衬的他桀骜无束。 谢不逢就像是一飞冲天的雄鹰,已经不再受任何人掌控。 皇帝让他上战场,完全就是放虎归山! 远远看到这一幕……军中其他将领在被这气氛感染的同时,也隐约生出了其他的打算。 当晚,补给又从雍都送了过来。 已是校尉的谢不逢拥有自己的军帐,等他回到帐内的时候,箱子已经放在了军帐的正中央。 少年喝了不少的酒,但大脑依旧清明。 他缓步走了过去,慢慢地打开箱子,将天慈的解药从中取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是母妃送的,可是隔着冰冷的瓷瓶,谢不逢却还是生出错觉……这一刻,自己似乎透过这瓷瓶,触摸到了文清辞冰冷、纤细的手指。 一刹那的念想,竟使得他的呼吸乱了起来。 这一晚,北狄慌忙逃窜。 进入城中的卫朝士兵饮酒狂欢至深夜,宣泄完身体耗不尽的欲望,方才回营帐休息。 谢不逢吃了解药后,仍不肯放下瓷瓶。 冰凉细腻的触觉,在梦中勾起了他的旖思…… 谢不逢手中攥着的,仿佛不再是文清辞的瓷瓶,而是他的手腕。 深夜,万籁俱寂。 校尉的营帐忽然亮起了灯火。 此时北地已经开始结霜,但谢不逢却只穿着一身单衣。 他像不知道冷似的走到溪边,缓缓地将身体浸了进去,借此浇灭滚烫心火。
第49章 草原上的季节轮转似乎格外得快。 不过转眼, 夏日的余韵便彻底地消失不见。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如棉被一般盖在了地上。 寒冬到来。 长原镇失守击溃了北狄的军心, 他们只能被打得不断北上,终于在冬天到来的时候, 彻彻底底地退回了原本的领土。 北地暂时平静了下来。 此时已是次年的二月。 战场上频频传来的捷报早就已经将皇帝听得麻木。 “……谢不逢的运气倒是好,”他将战报放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 “但凡是好运,总会有用光的那一天。”说完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情看上去非常轻松。 接着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轻轻笑了起来, 身上那种焦躁的感觉都因此变轻了不少。 午后,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和刚将战报送上来的贤公公两个人在。 房间里的热龙, 烧得人昏昏欲睡。 听了他的话后, 老太监连忙笑着称是。 皇帝将手按在眉心,停顿片刻说:“……北狄既然已经从长原撤退,又连输几仗回到了草原, 那谢不逢……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前段时间, 经过短暂的暴怒之后,皇帝在一场场捷报中发觉, 少年在军事上的确有些天赋,接着心中就起了利用的心思。 赢了把北狄赶走。 输了谢不逢就丢掉性命。 这怎么看都是个不会亏本的买卖。 飞鸟尽, 良弓藏。 如今北狄已经离开长原镇, 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也是时候了。 “陛下说的是……”贤公公立刻配合地点头。 战火一旦燃起, 就不会那么轻易熄灭。 老太监咬了咬唇, 忍不住在心中想到——北狄虽然离开长原镇, 暂时回到了草原,但是只要他们还留有余力,便不会如此简单的善罢甘休。 用不了多久,北狄绝对还会杀回来。 他这个太监都懂的道理,皇帝当然也知道。 但是战胜的消息早就将这位九五之尊冲昏了头脑, 在他看来,北狄既然能被谢不逢打败,那便证明他们没有传说中的厉害。 少谢不逢一个,未来其他人照样能将他们击溃。 和已经不堪一击的北狄相比,还是自己安稳坐好皇位比较重要。 皇帝的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的,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坐在这里休息不再多说。 在他身边工作了几十年的贤公公,知道皇帝的意思——他几乎是在明示自己,立刻找人处理掉谢不逢。 而皇帝没有让自己下去,就是要让自己当着他的面,处理好这件事。 这一切贤公公早已经驾轻就熟。 他虽然与文清辞交好,帮他给谢不逢送东西,并且有将少年当作未来继承人备选、站队的意思。 可是未来的事情,哪能与现在的安危相比较? 皇帝假寐之时,贤公公就将人叫到侧殿中来,把除掉谢不逢的消息传递了下去。 “……切记行事不可突兀,不要被人发觉,”老太监轻声叮嘱着,“在打仗的时候,趁乱动手便可以。” 战报里有写,驻军士兵眼中的谢不逢,早就已经与神明没有区别。 如果他的死得蹊跷,那一定会在军队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可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是,末将听令。”来人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行礼应下。 “好了,你退下吧。” “是。” 两人对话时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殿内假寐的皇帝听见。 伴随着脚步声的消失,皇帝原本紧锁着的眉,也一点一点地舒展了开来,接着放心陷入沉睡。 收到命令之后,那人便立刻离开太殊宫,向北地而去。 贤公公则攥紧手心,站回到原位。 皇帝身边的太监和宫女是换班制的,现在还不到他下去的时候。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将他替了下去。 时间已经不早,可是贤公公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奔着太医署而去。 他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文清辞。 …… 战争随着北狄的暂时撤退而画上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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