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鸟鸣偶尔响起。 楮阳泓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老太傅年事已高,在这里坐久了,也忍不住腰背酸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下意识在嘴里嘟囔道:“……还没修好吗?” “什么时候走?早知路上会耽误这么久,还不如再在嘉泉宫里休息一会……”见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楮阳泓终于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听到小太监的答复。 楮阳泓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猛地一下攥紧手心,睁大了眼睛。 ——一道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马车之中。 如同鬼魅。 “啊!”楮阳泓被吓了一跳,猛地朝后一退。 为了补眠,楮阳泓特意拉上了车厢内的帘子。 此刻,马车内一片漆黑。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只有那浅琥珀色的眼睛,如黑夜里的狼似的泛着寒光,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对面的少年缓缓地笑了起来。 与此一起袭来的,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楮阳泓的后背,在刹那间冒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地继续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重重地撞在车厢之上。 一阵剧痛,终于令他回过了神来。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楮阳泓一脸惊恐地问。 老太傅终于看清——马车里的人,竟然是当朝的大皇子谢不逢! 『该死的,这妖物怎么会在这里?!』想起文清辞昨夜救了眼前的少年,楮阳泓下意识想到,『他该不会和我一样,也在打文清辞血的主意吧?』 少年不以为意地朝他看去,几乎同步轻笑着将老太傅心中的话念了出来:“他该不会和我一样,也在打文清辞血的主意吧?” 楮阳泓的身体随之一晃,如见了鬼似的朝谢不逢看去。 『什,什么?』 『刚才那蠢货太监呢?该不会被谢不逢给杀了吧?』 楮阳泓的心中不由绝望了起来。 “是啊,”谢不逢轻轻一笑,看着楮阳泓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那个蠢货太监,的确被我杀了。” 楮阳泓的心脏狠狠一纠,这一下他彻底确认,谢不逢的的确确能够听到自己心里说的话。 这“妖物”之名,还真没有冠错…… 老太傅的手,紧紧攀在车厢壁上,他颤抖着声音,强撑着理智与谢不逢商道量:“我……假若我取了他的血,一定不会私吞,绝,绝对对会……会分给殿下一些。” 没想听了他的话,谢不逢竟然格外开心地笑了出来。 楮阳泓从没见过少年露出如此表情。 他并没有因为谢不逢的笑而放下心来,反倒是生出了一股浓浓的绝望与恐惧。 “太傅大人今年已九十有五,”谢不逢的视线,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继而轻轻地说,“也该活够本了吧。” “你,你说什么?!”楮阳泓当即更加用力地抓紧了车壁。 他心中写满了恐慌,可还是强撑着咬牙威胁道:“吾乃当朝帝师,桃李遍天下,岂容,啊——” 楮阳泓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柄太殊宫侍卫所配的长剑,便已狠狠地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寒光闪过,下一秒楮阳泓的脖颈上,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老太傅不由瞪大了眼睛——谢不逢他竟然会武功! 可他不是三岁起就被送到肃州守陵了吗?!他究竟是怎样瞒着众人,练就这一身武艺的?! 谢不逢缓缓一笑,手起刀落。 楮阳泓目眦欲裂。 就这样满心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楮阳泓只听得少年淡淡地说:“太傅楮阳泓出宫途中,不幸遇到潜藏在此,妄图藏入车厢混出太殊宫的刺客……一番抵抗后,同归于尽。” 楮阳泓至死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招惹到了谢不逢。 明明自己已经提出,将得到的血分给他了啊…… 太傅人头落地,谢不逢看都没多看一眼,随手将长剑丢到了一边。 他转身跳下马车,将那个小太监与两个身着侍卫服的尸体一起塞进了马车内。 接着便一个火折子丢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下一刻,身后火光接天。 同样打“灵药”主意的楮阳泓意外身亡,对皇帝来说可是一件好事。 他不会深究这件事,甚至还会庆幸有“刺客”出现,自己就不用花时间去做这个欺师灭祖的恶人了。 想到这里,正缓步走回嘉泉宫的谢不逢不由笑了起来。 ——与恶人打交道,的的确确是一件简单的事。 ------ 文清辞的血止住后,太医们终于从后殿退了出去。 嘉泉宫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然而陷入昏迷的文清辞,心却并不像此刻的嘉泉宫那般平静。 他看到—— 江水蜿蜒,自山脚流过。 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孩,被父亲牵着,踩着小道慢吞吞地向山中走去。 “清辞你看,松树根上长着的这个,叫做‘茯神’,有养心安神的功效。”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指给他看。 听到父亲的话,小小的他也赶忙点头,拿出一个小本子,将茯神生长的位置,还有样子全都记录了下来。 除了文字外,甚至还认真地画了图。 他年纪小,毛笔用得还不是很熟练。 因此手和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点墨迹。 见状,身边的男人也不教他辨认草药,而是对着小家伙笑了起来:“你啊你啊……怎么脸都花了?” “诶?”小孩站直了身,忍不住朝脸上摸了摸,没想下一刻,脸蛋上的墨迹,竟又添了几分。 看上去有些笨拙,又有些可爱。 见状,睡梦中的文清辞,也忍不住想要随着男人一起笑。 可是下一刻,他的心中却又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 今日天阴,云雾沉沉。 宫道上的大火燃起,浓烟直入云霄,汇入了黑云之中。 有太监高呼着“走水”,带着水囊奔向官道。 谢不逢缓步走回了嘉泉宫后殿,脸上连半点惊慌、忐忑都不曾出现。 毕竟是个皇子,守在周围的太监看到他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并未阻拦。 和太医署里逼仄的卧房不同。 嘉泉宫后殿不但大,且雕梁画栋,放满了珍奇,处处都彰显着皇室的风范。 可是在谢不逢看来,这一切却都俗气的与文清辞并不相配。 躺在榻上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文清辞长眉微蹙,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嘴里还轻轻地念叨着什么。 谢不逢忍不住走过去,单膝跪在了榻边。 下一秒他竟看到—— 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从文清辞的眼角坠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向了锁骨。 少年的心狠狠一坠。 他下意识抬手,替文清辞拭去了那滴眼泪。 文清辞的皮肤,宛如白瓷。 细腻苍白又……冰冷。 擦掉那滴眼泪后,少年又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地在文清辞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少年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猛地站起了身,如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向后退了两步,甚至于将手藏到了身后。 谢不逢的心脏疯狂跳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差一点就将他击溃。 少年的呼吸随之变得紧张、急促。 没等他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皮肤上的余温也未散尽。 躺在床榻上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恍惚间谢不逢的身影,就这样映入了那双如深潭般浓黑的眼眸之中。 ……文清辞他,方才感觉到了吗?
第24章 正-版-晋-江 甫一清醒, 文清辞的胸肺间,再次生出一阵麻痒之意,接着他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尝到那股熟悉的腥甜味, 榻上的人下意识便想要抬手抵在唇边。 可是紧接着,文清辞手腕便无力地坠了下来。 晴蓝色的药玉, 也随之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我去叫禹冠林。” 还没等文清辞反应过来,谢不逢便兀得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的脚步格外快,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谢不逢这是怎么了? 病中的文清辞,暂时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 细细的血迹,从文清辞的唇边蜿蜒而下, 禹冠林刚进来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老太医拿出细长银针, 朝文清辞咽间穴位刺去。 榻上人的身体,随之轻轻一颤。 和从小就没有痛觉的谢不逢不一样, 文清辞向来怕疼。 他小时候生病, 怎么也不肯扎针。 无论多么苦的药,都能够咽下去。 可是这一次,在胸肺间巨大不适感的侵蚀下, 手上的那一点疼痛竟几乎被他忽略。 几针下去, 文清辞仍没有缓过来。 “咳咳……禹大人不必费心,”他强撑着一脸苍白的朝禹冠林笑道,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同时打算伸手挡住对方的动作。 文清辞受伤的左手随之一麻,微微抬起一点, 又坠在了身侧。 ——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自己的手出了问题。 禹冠林不由抿唇, 将眼神移到了一边, 过了片刻, 才转过头来解释道:“昨夜文太医的血久久止不住,试了许多伤药都没用,最后只能用力包扎,时间久了便……” 老太医话没有说完,文清辞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外力的压迫之下,自己手臂的血液长时间不循环,出现了麻痹无力的情况。 ……未来自己的手腕,可能时常麻痹疼痛,甚至提不了重物。 哪怕知道文清辞自己就是一个神医,可是说完方才的话,禹冠林还是下意识安慰他:“好好休养,未来八成是会恢复的。” 没想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文清辞只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咳咳……无妨,只是左手而已。” 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文清辞的心思格外豁达,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生死外,一切都是小事。 昨天晚上的事,实在太过惊险。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过分。 今日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左手不左手的已经不重要了。 禹冠林没有想到,文清辞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老太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如往常一样笑着收拾药箱。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随口提示道:“这世上无数人好奇所谓‘药人’,如今知晓文太医便是他们想找的人。往后您的身边,恐怕就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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