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人生的前二十年,他为报仇而活。 行医治病、谋划入宫,就是他人生的全部。 记忆恢复后又一心处理鼠疫,无暇思考别的问题。 他在医学上有多成熟。 在情爱上便有多懵懂。 直到坐上回雍都的马车,车上少有的几日空闲,终于逼迫文清辞冷静下来,思考清楚—— 自己回雍都,并不只是为谢不逢诊病的。 身为医者,文清辞平日里用尽一切办法,探究病症本源。 不仅仅是为了治病救人,更是为了告慰每一个亡灵,不让他们稀里糊涂死去。 “清醒”在身为医生的他看来,比什么都要重要。 因此,现在文清辞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不愿意糊里糊涂地度过这一生。 想到这里,他不由咬紧了牙关。 躲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文清辞已然意识到,谢不逢对自己而言……或许是不同的。 但是这种“不同”,究竟是什么? 从医二十年的本能,逼迫文清辞清醒下来,去寻根究底。 死过一次的他,格外清楚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这一次,文清辞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想清楚,自己对谢不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 “这座宫苑原是太医署,”侍从一边带文清辞向内走一边说,“因此整座宫苑分前后两院……陛下一直于前院理政。” “近日养病,也在侧殿。” 文清辞缓缓点头。 太医署虽然不大,但是建筑精妙,并不像太殊宫大部分宫苑一样为对称结构。 正说着,一人行便走到了一条岔路边。 侍从抬手,正要为文清辞指路。 没想他竟非常自然地转过了身,朝着侧殿所在的位置而去。 这…… 侍从不由愣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这位大夫,像是很清楚太医署的构造似的? 来不及多想,两人已走到侧殿门口。 侍从停顿片刻,转身再一次向文清辞行礼道:“先生请,陛下正在此处等您。您且进去,直接诊脉便是。” “进殿后直接诊脉?”文清辞不由追问。 谢不逢病的有那么严重吗? 侍从如实点头:“是,先生。” 说话间将手落在了木门的花格之上。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雕满花饰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敞了开来。 下一刻,淡淡的熏香气便混着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别紧张,别紧张,只是诊个脉而已。 文清辞犹豫片刻,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后,终于呼吸握紧药箱的把手走了进去。 侍从不知何时退下,将雕花木门缓缓阖起。 文清辞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暗。 明明是来过无数次的太医署侧殿,但此时立于其中,文清辞竟然觉得陌生。 他的脚步不由一顿,等眼睛稍微适应黑暗之后,方才重新迈步,向前而去。 空旷的侧殿中,只剩下文清辞的脚步声,在一遍遍回荡。 他的心脏仿佛也在这一刻,跃入了嗓子眼中。 文清辞凭着记忆向前走去。 殿内的龙涎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重了起来。 太医署侧殿不大。 但此时门窗紧闭,往内走半步,视线便会随之暗一分。 再加有帷帽遮挡,没走几步,文清辞便差不多是在摸着黑向前了。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的身前有一道长阶。 想起侍从出门前说的话,文清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缓步踏上了长阶。 恐惧源于未知。 明明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此时视觉被强行剥夺,只身陷入黑暗之中的文清辞,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甚至于害怕了起来。 —— 这一刻的自己,仿佛走向祭台的羔羊。 在这个念头蹦出的同时,文清辞额间突然触到一片陌生的冰凉,一直紧绷着神经他,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啊!” 同时,身体重重一颤,下意识向后退到了长阶之下。 紧接着,文清辞的耳边忽然噼啪作响,如暴雨疾落。 他不由自主地喘息了起来。 站定之后文清辞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小心撞到的,似乎是一道珠帘。 “……陛…陛下?”文清辞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试探性叫道。 他的声音在侧殿内飘荡,直至消失都未能收到答复。 停顿片刻,文清辞只好再一次鼓起勇气:“陛下,您在这里吗?” 文清辞的耳边,依旧静默。 谢不逢真的病得不省人事了吗? 这可怎么办。 房间里迟迟没有人回答。 犹豫一会,文清辞只好再次深吸一口气,提着药箱向前而去。 木质的长阶,随着文清辞的脚步声发出轻响。 鼻尖的龙涎香愈发重。 他再一次登上了长阶,在靠近珠帘的地方停下脚步,将药箱放到一旁,摸索着寻找灯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文清辞的耳边又一次生出一阵轻响。 珠帘突然被人拨了开来! 文清辞下意识想要后退。 同时强行咬紧牙关,将惊呼吞咽入腹。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来不及了。 并不温柔的龙涎香,如狂风一般,在这一刻袭了上来。 不等文清辞躲闪,本应重病的新帝竟缓缓伸手穿过珠帘,向他而来。 他一只蛰伏在丛林中的毒蛇,在静默间,便将帷帽上的白纱缠绕在指尖。 文清辞的呼吸,彻底乱了。 右手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宽大的衣袖。 他只依稀觉察到……那人冰冷如蛇信的指腹,正摩挲着手下的纱帘。 文清辞闭上了眼睛。 停顿几刻后,那蛇似有些不舍地结束了对猎物的爱抚。 他缓缓抬手,一点点将帷帽缠落。 白纱蹭着文清辞的面颊,滑落、坠地,发出一阵轻响。 那张面孔,终于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帘后人的眼前。 鸦羽般浓长的睫毛,正随着文清辞的喘息而轻颤, 细直的鼻梁下,是泛着一点浅红的薄唇。 ……额间的朱砂,还是那样的鲜红。 珠帘背后早已适应了黑暗的人,正无比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他的面庞。 下一秒,文清辞那因无力而垂在身侧的左手,忽然被人轻轻地牵了起来。 十指暧昧交缠。 “——放手,谢不逢!” 文清辞终于忍不住,叫出了那个名字。 然而不等他摆脱,珠帘背后的人就突然用力,文清辞也随之失去重心,向前倾倒。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堕入了冰冷的怀抱之中。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宽大的手掌,紧紧地贴在文清辞腰后。 彻底切断了他的退路。 两人的胸膛,也随之贴在了一起。 此刻,文清辞不但嗅到了龙涎香,甚至还透过薄薄的衣料……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胸膛上的肌肉起伏。 以及冰冷的体温,和快到不正常的心跳。 乱了,一切都乱了。 文清辞的耳边只剩下了混乱的呼吸。 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这呼吸声究竟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谢不逢? 沉默不知多久。 谢不逢终于如回应一般,贪婪地念起了他的名字。 “文清辞。” “清辞,清辞……” ------ 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颤了两下。 文清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适应了黑暗的他终于看清——原来谢不逢就坐在珠帘背后。 方才的一切,通通发生在他的呼吸之间。 谢不逢沉默注视着自己向他走来。 注视着自己……落入他的怀中。 下一刻,谢不逢突然松开了文清辞的左手。 也不等他缓一口气。 谢不逢的只手又滑至腿窝,将他托抱了起来。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斜斜地坐在了谢不逢的腿上。 “……” 文清辞耳边,“嗡”一声响了起来。 大脑也在这一瞬间空白。 来时的计划和打算,全在此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恍惚间文清辞意识到,自己明明要比谢不逢年长近六岁,可是此时竟被他如抱孩子般,轻松拥入了怀中。 谢不逢的手臂结实有力。 ……他早已不再是初遇时的少年。 他是一个成年人。 一个……有欲望的成年人。 “陛下,请您放开我!”文清辞咬牙厉声道。 然而因为这诡异的姿势,开口之后,就连文清辞自己都觉得他的声音里满是心虚。 果然,谢不逢并没有听他的话。 已不再是少年的谢不逢轻轻将下巴,搭在了文清辞的肩上。 他摇了摇头,如呢喃一般在文清辞的耳边说:“不。放开你,你便会走。” 低沉的声音,如纱从文清辞的心间掠过。 说话间,谢不逢的额,也自文清辞的耳垂上蹭了过去。 文清辞的身体,随之轻轻颤了一下。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不同于冰冷的体温,谢不逢额头正散发着高热。 他发烧了吗? 文清辞的声音不由自主变柔了一点:“陛下,先放开我。” “……我回雍都,就是为了给陛下诊病。陛下不放开我,我还怎么把脉?” “请陛下放心,臣不会……不告而别。”文清辞咬了咬牙说。 “真的?” “千真万确。”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之后,谢不逢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将唇贴在文清辞的耳边,轻声道:“好。” 文清辞不由松了一口气。 重获自由之后,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侧身向一旁看去。 接着快步走向烛台,点燃了灯火。 一点摇曳的暖黄烛光,不足以填满整间宫殿。 却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暧昧。 叫人的心神也随着烛光一起摇晃。 谢不逢坐在榻上,缓缓抬起手腕。 文清辞顿了一下,随之将手指放了上去,接着屏息凝神,为其诊脉。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抬眼看谢不逢一下 。 文清辞一心为医二十年,把脉的方法已经刻入他的骨髓,化为本能。 手指搭上去的那一刻,文清辞的心便静了下来。 不过十多秒后,文清辞便确定,谢不逢的身体的的确确出了问题。 但是他的脉象极其复杂,文清辞花了许久,才察觉出规律所在。 ……指下脉搏不断止而复作,如雀啄食,接着又如虾游伴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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