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废帝和恒新卫的手段,更是堪称残忍。 郡守之子身下已有一片血泊。 谢不逢垂眸,无比厌恶地蹙了蹙眉。 接着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朕自应满足郡守大人的愿望。让大人与公子好好立功。” “臣,臣不敢,臣不敢……”禾梁郡守已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了。 “来人——” 谢不逢话音落下,侍卫随之上前行礼跪地。 “将禾梁郡守与其子带至涟和县外空地,”谢不逢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喜欢,那便与城外的耗虫一起,闻个够吧。” “这几日的熏蒸,全交由他二人去做。” 谢不逢的语气并不冰冷,但是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禾梁郡守却彻彻底底地瘫倒在了地上。 至于他儿子,则早一脸呆愣的窝在这里一动不动,显然是被谢不逢给吓傻了。 ——此前虽没有人用硫磺熏蒸灭鼠,但是众人却知,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呼吸含有硫磺的气体,会深中其毒气。 之前几次硫黄熏蒸,都是由涟和百姓自发轮班进行的,放好东西后他们便会远离空地,并且每一次都会在口鼻处,覆上厚厚的白纱。 可是这一回,谢不逢却要禾梁郡守与其子,享受与耗虫同等的待遇。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远处百姓便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 “万岁万万岁”的声响,不休不止地响彻整个涟和,震得城外的雨声都随之变大。 ——此时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当今圣上的威名,早已传到这个小城。 然而涟和天高皇帝远,当地的百姓做梦都从未想过,有一天当今圣上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亲自处理鼠疫之事! 远方的山林早已没入云烟,天色也越来越。 狂风卷着积满了雨的乌云,向涟和的方向而来。 声声万岁,震耳欲聋。 谢不逢的思绪也于不经意间,被拉回几年前的北地。 他在欢呼声中封赏了此行所有太医,涟和县令也被连升两品,调至永汀府。 一时间,民心愈振。 ……谢不逢已登基一年有余,但今日却是文清辞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他如何挥洒手中的权力。 谢不逢面南而立,九五之尊的威、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血、骨里。 他是天下所有人命运的唯一主宰。 暴雨终于席卷了小城。 空地上的百姓们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家中。 不过眨眼,这里便只剩下了百十余人。 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抬眸向天空看去,过了片刻他缓缓转身,走到文清辞的身边轻声说:“你们先回住处,今日好好休息。”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转身吩咐侍从照顾好文清辞与宋君然二人,接着就翻身上马。 “去城郊,处理粮草。” “是!” 涟和的粮食,已全被销毁。 百姓吃的全是从附近州府运来的粮草。 涟和并没有大型粮仓,这几日粮草,此前均直接储存在院落之中。 今日这阵雨一看便很大。 必须赶在暴雨将粮草淋湿之前,找到合适的宅屋,将它们好好规划、储放。 以保证新运来的粮草不变质发霉,以及再次被耗虫盯上。 ——谢不逢次此行来涟和,只带了几个侍卫。 他们虽很听圣上的话,但却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为了保证涟和粮草不出问题,谢不逢选择如在军中一样的亲力亲为。 『照顾?你想说的是看管才对吧。』 听到他的话后,宋君然略微不屑地想道。 ……自己苦练暗器、轻功多年,武功虽不说多强。 避开这群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谢不逢本人站在屋外,不然谁也别想将他们困住。 转身向院内走去的那一瞬间,文清辞没有看到,谢不逢忽然在这一刻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同时紧抿薄唇,垂眸深深地向他的背影看去。 谢不逢的内心,并没有他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席卷了整个涟和的暴雨,也在这一刻冲破皮肉,淋入了谢不逢的心脏之中。 震风陵雨如刀片,在他的心房上刮划。 谢不逢缓缓阖上眼睛。 “驾——” 他挥鞭策马,冲入了雨幕之中。 大雨滂沱,冰冷的雨点如细碎的石子,不断向谢不逢的身上拍打而来。 密不透风。 寒气在一瞬之间将他的记忆拽回了当年。 ……当初殷川大运河上一别,谢不逢也是冒着这样的大雨,穿过半个卫朝去的北地。 明明还未远离,可涟和县的相处,忽然变得比梦还要遥远。 谢不逢知道,回院后宋君然一定会想尽办法带文清辞离开这里。 他是故意赌这一次的。 “不要走好不好……” 暴雨如银河倒泻,将谢不逢的声音冲散。 他的语气如同乞求。 假如文清辞这次不走,那自己便发誓在……他的身边好好伪装一辈子。 装得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别无两样。 哪怕从此拔掉利爪、磨平锐齿,由狮化犬,只要文清辞能陪伴在他的身侧,谢不逢都心甘情愿。 甚至他还可以学着温和有礼,变成文清辞喜欢的任何模样。 不但再也不会吓到他。 甚至将他师兄奉为座上宾。 可若是文清辞真的走了…… 想到这里,谢不逢猛地睁开了双眼。 琥珀色的眼瞳缓缓眯起,将视线落入了雨雾之中。 像一把利剑,在顷刻之间将雨帘劈断。 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甚至他还要文清辞就此爱上真正的自己。 一个不再伪装的,真正的自己。 谢不逢的唇边忽然生出了一抹笑意。 刚才离开县衙署的时候,他并没有同文清辞说“再见”两个字。 因为谢不逢知道,他们往后绝对不会再分开。 ------ 涟和县衙署内。 “走!”宋君然一把将文清辞推回屋内,接着转身将房门紧紧阖起。 皇帝此次私巡涟和,带的人一点也不多。 但刚刚那个要命的禾梁郡守,却带了一堆的侍从过来! 谢不逢并没有将他们带去城郊,反倒是让他们守在了这里。 县衙署的小原本就不大,现在更是彻彻底底的挤满了人。 “怎么走?”文清辞下意识问道。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般,文清辞的声音刚刚落下,他的背后便传来了“吱呀”一声。 宋君然一把将小屋背后的窗子推了开来。 接着转身快速对文清辞说:“外面的侍从人数虽然多,但武功只能算得上三脚猫。先以轻功出府,再去城郊百姓家买快马蓑衣,你咬牙忍一忍,我们今天晚上就能到达永汀。” 想到师弟的身体状况,宋君然不由犹豫了一下。 但那犹豫只持续了几秒,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能再纠结了,再纠结下去的话,谁知道谢不逢还要对文清辞做什么! “可是……” 文清辞的心中,一片混乱。 无数思绪在他心中飞旋,不过转眼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本能想要拒绝宋君然。 但是理智却告诉自己,远离谢不逢,就当这一次在涟和遇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巡官,才是对的。 涟和一事,只是人生中一段小插曲。 自己该回到正轨,回到谷内了。 “没有什么可是。” 宋君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转身深深地向文清辞看去:“……爹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卷入雍都的事务中去。清辞,你要知道……无论‘神医谷’这名声有多么响亮,我们都只是江湖郎中而已。和雍都那群贵人,从来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我知道你可能是有些可怜他。但你要记得,你认识谢不逢的时候,他只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大皇子,可是现在的他……怕是早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宋君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皇帝陛下坐拥四海,世上早就没有人有资格可怜他了。” 宋君然和文清辞从小就认识,再了解师弟不过。 他看看出了文清辞眼底的纠结,也将文清辞的心思,猜出了几分。 狂风卷着倾盆大雨涌入了屋内。 不过眨眼,就打湿了两人的衣摆。 久违的寒气,渗入了皮肤之中。 ……我对谢不逢的感情,是“可怜”吗? 少年独跪雪地的图景,又一次出现在了文清辞脑海之中。 他想自己是可怜谢不逢的。 然而那种心情……只是可怜吗? 大雨滂沱,逼着文清辞去思考这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下一刻,文清辞的心骤然一空。 “……我知道。”他喃喃自语。 在窗外暴雨的遮掩下,宋君然的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况且,况且,他最近一段时间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清辞,你甚至从未见过他本性如何。” “……你就不怕这一切,只是叶公好龙吗。” 并不是,这几日谢不逢对百姓的好,并不是装出来的——文清辞本能的想要反驳。 但是在开口前他却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从昏迷中苏醒后,谢不逢与师兄就变得有些奇怪。 甚至房间里还有瓷碗的碎片。 结合师兄方才所说……他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 文清辞不由后怕了一瞬。 在师兄开口说出这番话前,自己竟然真的差一点忘记谢不逢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假如有一天谢不逢暴露了本性,那么自己还能与他好好相处吗? 自己是否真的像宋君然所说的那样叶公好龙? 文清辞不知道。 ……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这个问题。 “好了,没有时间了——”不等文清辞想明白,宋君然立刻拽着师弟向窗外而去。 他除了暗器与轻功外的其他武功虽也一般,但到底比文清辞强许多。 宋君然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文清辞拉了出来。 大雨冲散了文清辞纷乱的思绪,逼迫着他冷静下来。 后院里并没有侍从看守,雨夜遮住一切声响。 不等人反应过来,两抹淡色的身影,就如星子一般,越过屋檐,向涟和的另一边而去。 两人一路向城外而去,并在位于涟和边缘的农户家中,花重金买来了蓑衣和劣马。 接着一刻也不停地穿过山林,摸黑向永汀府的方向而去。 一点点离开了谢不逢所在的城镇。 …… 丑时,谢不逢一行人终于安排好了粮草,回到了县衙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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