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没有立刻开口,王绾又道:“长公子怕是不知罢,幼公子这番舍命相救韩谈,怕是故意为之,这分明便是苦肉计啊!韩谈日前还对幼公子爱答不理,这会子便死心塌地,他那一杆子的旧部,也对幼公子马首是瞻,这是多大一股势力?” “长公子啊,您不要不当一回事儿!”王绾拍着怀中的那一沓子文书,道:“您看看,看看这些是甚么!都是这两日,送到陛下御营大帐的文书,弹劾长公子弑杀韩诏的文书,说长公子暴虐成性,残暴天常啊!全都是以廷尉李斯为首的那把子馋臣,长公子你还不明白么?您便算是不争,李斯也会挣,幼公子也会挣!” “幼公子不轻不重的挨了一箭,”王绾喋喋不休的道:“便拉拢了韩人旧民,还博得了陛下的欢心,长公子你听听!听听!陛下在笑呢,笑得何其开怀!陛下何曾对长公子如此欢笑过?” 扶苏眯起眼目,冷冷的道:“住口。” 王绾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变了的,不只是幼公子胡亥,还有长公子扶苏。 扶苏表面看起来还是那般温柔气质,但内地里,渐渐有些不同了。 王绾是跟随扶苏的老臣,还曾经教导过扶苏一阵子,扶苏从未对王绾急言令色过,今日言辞却极其的冷漠,带着一股森然。 扶苏的目光扫过王绾,道:“丞相若无事,可退下了。” 王绾还想说些甚么,但又惧怕扶苏的目光,只好应声,抱着那沓子谈弹劾文书离开。 扶苏负着手,长身而立,凝视着胡亥的营帐,轻声道:“亥儿绝不是如此之人。” 嬴政很快从营帐中出来,与扶苏说了两句,也没有提起弹劾的文书,便离开了。 扶苏恭送嬴政之后,这才进入了营帐,没来由想起方才王绾的言辞,便问道:“亥儿,方才与君父在说甚么?为兄在帐外都听见了君父的笑声。” 胡亥:“……” 胡亥一时间有些犹豫,在说自己这个假公子,不小心跌倒撞上冷箭之事,太丢人了,况且提起来,还要提到便宜哥哥的马甲,自己个儿的马甲,实在牵连太多了。 于是…… 胡亥干脆哼哼唧唧,敷衍过去:“哥哥,亥儿伤口好疼哦,疼死了,哥哥快帮亥儿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扶苏一听,生怕胡亥的伤口当真裂开,虽然箭镞没有淬毒,但那可是箭镞,本就锋利无比,为了拔箭,医士不得不将箭镞周围的皮肤隔开,免得皮肉被倒刺牵连,胡亥身子那般娇弱,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扶苏小心翼翼的给他摘下伤布,检查了一番伤口,松口气道:“无妨,没有裂开,不流血了,这般深的伤处,能不疼么,乖一些,老实躺好。” “哼……”胡亥继续哼哼唧唧,也是真的疼痛,道:“哥哥,轻一点儿。” 扶苏轻柔的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扶着他躺下来,仔细掖好锦被,果然被胡亥糊弄过去,忘了方才那个茬儿,道:“好生歇息,你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要好生将养才是。” “嗯。”胡亥乖乖的闭上眼睛,因着失血虚弱,浑浑噩噩便睡了过去。 嬴政的扈行部队本是要继续东巡的,但为了胡亥的伤势,嬴政下令放缓了脚步,暂时在原地休整,等胡亥的伤口好转一些,再行东巡。 胡亥第二日清晨,是被苦涩的味道熏醒的,呛得他想咳嗽,可又不敢咳嗽,生怕牵连到了伤口会疼痛。 “好难闻呀……”胡亥睁开眼目,便看到了守在榻边的便宜哥哥,还有扶苏手边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那苦涩的味道,正是汤药散发出来的。 “醒了?”扶苏道:“饮药罢。” 胡亥嫌弃的道:“好难闻,又苦又刺鼻,哥哥,亥儿不想喝药。” 胡亥一撒娇,扶苏果然有点受不了。 【心疼你的兄长扶苏】 胡亥以为凭借自己炉火纯青的撒娇功夫,可以糊弄过去,哪知扶苏心疼归心疼,道:“不可,乖乖用药。” 胡亥撇撇嘴巴,扶苏哄着他道:“你这伤口如此之深,不用药如何了得?若是半途发了热,可有你受的,乖,把药喝了,听话。” 胡亥捏着鼻子,屏足一口气,咕咚咕咚三口,把药汤喝了个干净,苦得舌头发直,胡亥还是小看了汤药的苦涩,不只是苦,还麻舌头,舌根都不是自己个儿的了。 “唔——”胡亥吐着舌头,用手扇风,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大着舌头的道:“苦鸭——锅锅……苦,好苦鸭!” 扶苏没想到汤药这般苦,之前胡亥用药,还要扶苏一勺一勺喂来着,扬言多苦都没事,他手头里没准备去苦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韩谈大步跑入营帐,手中端着一个巨大的承槃,承槃里摆着好几个小豆,盛放和各种腌制的蜜果,咸甜的、酸甜的、甘甜的,应有尽有! 韩谈道:“幼公子,吃个蜜果,压压苦涩。” 胡亥赶紧抓起一个腌制的蜜枣子,浓浓的蜜浆,甜腻的拉不开栓那种,囫囵吞枣的往嘴里塞去,这才缓解了苦涩。 胡亥忍不住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谈谈你真好,救了我一命。” 【被你夸奖而欢心的韩谈】 【因为你夸奖旁人而吃醋的扶苏】 胡亥:“……”咦,我哥哥又吃醋了! 胡亥连忙捏了一颗甜枣子,恨不能用比甜枣子还甜的嗓音,对扶苏道:“哥哥,这个枣子好甜哦,哥哥吃!” 【醋劲缓解的扶苏】 胡亥:“……”哦吼,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胡亥在榻上躺了三日,伤口终于完全结痂,这三日,除了喝药,便是吃粥,日常饮食清淡为主,可把胡亥给憋坏了,十足想念荤腥的味道。 胡亥用了药,可怜巴巴的对扶苏道:“哥哥,亥儿已然没有大碍,今日的午膳,可以吃肉了嘛?” 扶苏:“肉生火,你的伤口还未痊愈,切记燥火,亥儿乖,再忍一忍。” 胡亥挎着小脸蛋,道:“那……那鱼呢!鱼食很有营养的,咱们正好在东方,听说这一带的鱼食鲜美,哥哥,食点鱼可以嘛?” 扶苏无奈的道:“也不可。鱼乃发物,有伤之人也不宜食用发物。” 胡亥苦着脸,奈何扶苏也是为了他好,狠下心肠道:“亥儿乖,等身子好了,哥哥便吩咐膳房给你做鱼食,可好?” 马上便要到用午膳之时,胡亥每日的朝食和午膳,都是扶苏亲自严查,扶苏起身道:“亥儿歇息一会子,哥哥给你去看看午膳。” 胡亥蔫蔫儿的应声,扶苏便起身离开。 等扶苏走了没一会子,一股鲜香的味道窜入营帐,胡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黑漆漆的大眼睛亮堂起来,闪烁着光芒。 “好香哦……”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韩谈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竟端着一盘鱼食! 胡亥惊讶的道:“谈谈?” 韩谈快速走进来,将鱼食放在榻上,道:“幼公子,你不是想吃鱼食么?” 胡亥眼睛放光,使劲点头,对着那盘子鱼肉,恨不能流下不争气的口水来。 韩谈道:“长公子去膳房了,这会子不会这般快回来,幼公子快点食,食完了我把承槃一丢,谁也不知。” “可是……”胡亥有些迟疑:“哥哥不让我吃鱼食。” 韩谈道:“幼公子放心罢,韩谈早年也总是受伤,甚么鱼甚么肉,照食不误,反而好得很快。” 胡亥架不住诱惑,舔了舔粉嘟嘟的嘴唇,抄起筷箸,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 哪知这么巧…… 哗啦—— 帐帘子刚好打起,扶苏去而复返,胡亥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动作。 “亥儿。”扶苏蹙起眉头,沉声道:“你在做甚么?” 胡亥:“……”偷、偷吃。
第37章 哥哥闹别扭 扶苏去了膳房。 胡亥养伤的这些日子, 膳食的确清淡了一些,这个不能食,那个不能碰的, 其实扶苏看在眼里,也实属心疼。但胡亥身子素来羸弱,若是不狠下心肠, 万一落下了病根,以后受罪的还是胡亥。 扶苏进了膳房, 查看膳夫给胡亥准备的午膳,又道:“令你们腌制的甜果如何了?” “长公子请看, 已然腌制好了。” 膳夫赶紧将小豆捧出来,里面装满了甜果。 胡亥的汤药十足苦涩,扶苏便让膳夫们腌制甜果,还要那种食了不能体寒的果子,膳夫们也算是绞尽脑汁, 才腌制了这么一小豆。 扶苏尝了一颗, 口味不错, 甘甜回味, 又十足浓郁,的确可以压制汤药的苦涩, 便将小豆接了, 准备先带着甜果回去, 给弟弟尝尝。 扶苏走出膳房,说来也巧, 正好遇到了丞相王绾。 王绾看到扶苏从膳房出来, 手中还捧着一个小豆,立刻迎上前道:“长公子, 你这是……怎么从膳房这等肮脏之地出来啊!” 扶苏不想说是给弟弟拿甜果来了,若是一提起来,王绾必然又有说辞。 但不需要他说,王绾也猜得出来,一拍掌恨铁不成钢的道:“长公子,你可是为了幼公子,才来膳房的?” 扶苏还是没说话,一点子也不妨碍王绾的自由发挥:“长公子啊!长公子!您对幼公子那么要好,能得到甚么回报?幼公子还不是转头便将您的疼爱忘个赶紧!长公子看看,这些日子,陛下对幼公子爱惜有加,日日送补品前来,哪一个不比这甜果金贵?幼公子人家怎么会将这把子甜果放在心上呢?再者……幼公子最近拉拢了韩氏,和那韩氏的小公子如此亲密要好,您仔细想想,当时幼公子是不是也是如此拉拢您的?如今他把您拉拢了过去,又开始如法炮制的拉拢韩氏,这一切不过是幼公子的伎俩罢了!” 扶苏淡淡的看了一眼王绾,道:“丞相说完了么?” “这……”王绾被噎了一记。 扶苏又道:“听闻东巡这一路上,丞相忙碌的紧,那便快些去忙碌罢。”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这!长公子!”王绾没想到,自己这几地有声的劝谏,听到长公子耳朵里,好像没有任何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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