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连忙抓紧扶苏的手掌,道:“哥哥,我在呢,我在这里。” 扶苏兀自沉睡在昏迷中,一点子反应也没有。 踏踏踏—— 便在此时,嬴政也赶了过来。 嬴政走进来,看着昏迷在软榻上的扶苏,沉声道:“扶苏如何了?” 扶苏的伤口已经被包扎,面颊上有两道蹭伤的擦痕,但并不是很明显,若是悉心调理,合该不会留疤。 医士们却哗啦啦的跪了一地,不停的叩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嬴政脸色更是难看,道:“如实道来。” 医士支支吾吾:“长公子……长公子的腿,怕是不好了。” 胡亥追问:“甚么叫不好了?” 医士道:“长公子的小腿折断,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倘或恢复不好,兴许……兴许会落下终身的残废!” 轰隆—— 胡亥脑海中一阵滚雷,在古代,残疾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倘或扶苏真的变成了残废,那么他便会与秦廷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无论扶苏再如何优秀,也照样无缘储君。 胡亥连忙道:“医士,你快给哥哥看看,若是恢复得好呢?哥哥的身子一向很好,他从小习武,若是能恢复好,是不是就、就没事了?” 医士还是支支吾吾,而且比方才说话更加模棱两可,道:“若是……若是恢复得好,自然可以……可以行动自如,与往常无异,可……可是,长公子腿部受伤实在太重了,想要彻底恢复,恐怕……恐怕……” 嬴政眯眼道:“恐怕甚么?” 医士为难的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个办法。 嬴政冷声道:“无论如何,朕要看到扶苏好起来,听到了不曾?” “是……是……”医士们颤抖连连,道:“小臣敬诺!” 扶苏挣扎在黑暗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隐约听到“残废”等等的字眼。 这样冰冷的字眼,将扶苏彻底从昏迷中拉了出来,他虽然醒了过来,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目,而是装作熟睡的模样,闭着眼睛倾听身边的动静。 扶苏将医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残废…… 按照医士的意思,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别说无缘秦廷的储君之位,便是以后入朝都是问题,因为泱泱大朝,是不会让一个残废做官的。 且医士的口吻如此模棱两可,说的动听,甚么恢复得好?按照医士的意思,扶苏不可能恢复得好,不过是个托辞罢了,徒留希望。 扶苏的胸腔充斥着一股剧烈的冲动,但他努力的吐息,平息着这股冲动,装作甚么也没有听到的模样。 医士开了药,很快便退出了寝殿,嬴政在殿中坐了一会子,似乎是想要等扶苏醒来,但扶苏一直闭着眼睛,嬴政还有朝事需要处理,半刻也不得耽搁,便离开了。 胡亥守在软榻边上,忙碌的洗漱毛巾,给扶苏擦汗,胡亥看过了,扶苏骨折的小腿红肿的厉害,合该十足的疼痛,扶苏即使在“昏迷”之中,也总是出汗。 胡亥仔细的给他擦汗,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扶苏。 胡亥擦了汗,转身去铜盆跟前洗漱毛巾,他一转身,一直昏迷不醒的扶苏,突然睁开了眼目,微微歪头,看向毫不知情的胡亥。 胡亥背着身,仔细的洗着毛巾,清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整个寝殿之中,只有水流的响声。 扶苏的目光幽幽的凝视着,等胡亥一转身,他立刻闭起眼目,仿佛不曾苏醒一般。 胡亥重新走回来,坐在榻边上,握住扶苏的手,道:“哥哥,你快点醒过来,怎么还不醒过来?” 扶苏其实早就醒了,早在医士说他会落下终身残疾的时候,扶苏就已经醒了,对于一个天之骄子来说,残疾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仿佛从神坛跌下了万丈深渊,而深渊是未知的泥沼,无论是扶苏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未曾经历过如此的黑暗。 扶苏不愿意清醒过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胡亥,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胡亥一直守着,扶苏不醒,他就不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直到入夜,胡亥都没有离开,他困顿的不行,还握着扶苏的手掌,趴在榻头上便沉睡了过去。 扶苏听着胡亥渐渐绵长的吐息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目,他歪头看向胡亥,胡亥虽然在沉睡,但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做甚么噩梦,呢喃了一声“哥哥”,眉心皱得更紧,蹙着小鼻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亥儿……” 扶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鬓发,描摹着他的面颊。 即使是失忆,扶苏也没有忘记过对胡亥的感觉,如今记忆全部回来了,可回来的并不是甚么时候,因着扶苏变成了一个残废…… “嗯……”胡亥被扶苏轻轻一碰,竟十分的警觉,立刻睁开了眼目。 扶苏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掌,被胡亥抓了一个正着。 “哥哥!”胡亥惊喜异常,说道:“哥哥你醒了?” 扶苏已然被发现,便不好再硬着头皮装睡,平静的点点头,道:“醒了。” “哪里疼么?”胡亥紧张的道:“伤口疼不疼?有没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医士说你晚上容易发热,呼——还好没有发热,体温是正常的。” 胡亥手忙脚乱的摸了摸扶苏的额角,发现温度并不高,合该是没有发热的,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扶苏看着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心窍涌起一股热流,想要将人狠狠拥在怀中,可他如今做不到…… 扶苏一直沉默着,甚么也没说。 胡亥慌忙过后,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哥哥,怎么了?” 扶苏这才摇头道:“别忙了,哪里都不疼,也没不舒服的地方,不必去叫医士,予看你也乏了,不必守着,去歇息罢。” “可是……” 不等胡亥说完,扶苏已经抢先道:“怎么?为何一直要守着予?难道予伤得很重么?” 胡亥一僵,连忙摇手道:“不重不重,医士说,只要哥哥恢复得好,不会落下病根的。” “是么。”扶苏幽幽的感叹,甚至轻笑了一声,道:“那就好。” 这回轮到胡亥沉默了,自己骗了人,可胡亥不想把真正的情况告诉扶苏。 扶苏催促道:“既然如此,你回去歇息罢,不必守着予,有甚么事情,予会吩咐寺人去做的。” 胡亥犹豫了良久,道:“嗯,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十足担心,一步三回头的往殿门走去,分明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却折返回来,与扶苏对视着,眼神认真的道:“哥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扶苏眯了眯眼睛,平静的道:“想起甚么?” 胡亥道:“失忆之前的事情。” 扶苏却平静的道:“甚么失忆?予何曾失忆过?” 胡亥面色有些失落,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在圄犴之中,扶苏浑身是血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和失忆之前一模一样。 扶苏收回目光,道:“快走罢。” 胡亥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扶苏的寝殿。 扶苏望着寝殿的屋顶,眼神有些无力,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圄犴事件之后,亲信被压死在横梁之下,可以说是死无对证,所有不利的证据全都指向王沖,如此一来,王绾被释放,反而是王沖被抓进了圄犴,关押起来。 王绾离开圄犴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前来探望扶苏的病情。 扶苏一夜未眠,自然起得很早,他令寺人端来盥洗的器具,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根本不假他人之手。 “长公子。”寺人进来通传说道:“王相来了。” 扶苏的表情很是平淡,甚至仿佛一潭死水,道:“请王相进来。” “小臣敬诺。” 王绾小跑着近前,道:“长公子!你的伤势……” 扶苏摇摇头,没有说话。 王绾见到扶苏气色“不错”,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一样,只是小腿包扎起来,瞬间放心下来,义愤填膺的道:“该死的王沖,竟勾连夜郎,构陷老臣,如今还累得长公子如此受罪!真是万死难辞其咎!长公子请放心,老臣这就上书,即使王沖是老臣的亲侄子,这次老臣也必然大义灭亲,除了这个祸患!” 扶苏淡淡的道:“随意罢。” 王绾仍然义愤填膺的道:“还有那夜郎国女!也是可恶,竟联合了王沖来构陷老臣,若不是昨日他们窝里斗,老臣险些便要糟了算计,也是老臣命不该绝!老臣也绝不会放过夜郎,小小的夜郎,竟如此胆大包天,合该立刻发兵,将夜郎杀的片甲不留,方能彰显我大国风范!” 扶苏这次连说话都懒得说,没有开口。 王绾却喋喋不休,再次道:“老臣在圄犴之中,那些子劳什子的廷尉,还以为长公子你没有了依靠,真真儿是愈发的猖狂,哼,说来可笑至极,他们甚至找到了次公子,打算扶持次公子成为大秦储君!次公子?廷尉还真是有病乱投医了,次公子凭甚么与咱们长公子相提并论?论才识,论武艺,甚至论样貌,长公子都是头筹,不是老臣编排,次公子是拍马也赶不上您的!朝廷中也是够乌烟瘴气了,这次老臣出狱,便是要大刀阔斧……” 他的话还未说完,扶苏终于开口了,嗓音凉凉的,仿佛冰冷的死灰,被冰冷的寒风吹散。 “二弟他……好歹有一双腿。” 王绾一愣,没听懂扶苏在说甚么。 扶苏继续道:“二弟的才识并不输给任何人,只是长久以来,我太过急功近利,一直压了他一头,这才叫旁人都以为,将闾是个一事无成的万年老二,但他……如今还有一双健全的腿,而我……” 扶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腿,道:“已经变成了残废。” “甚么……?”王绾没有反应过来。 扶苏的病情被嬴政封锁了消息,只有医士和胡亥知晓,他们甚至觉得扶苏本人都不知晓,更不要提刚刚从圄犴释放出来的王绾了。 王绾不敢置信的看向扶苏的腿。 扶苏轻笑一声:“王相想的无错,予如今已经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无论学识如何的高超,无论容貌如何的俊美,再与秦廷储君无缘,甚至……一个残废根本无法入朝为官。” “怎会如此?!”王绾惊叹出声,连连摇头,还是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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