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诺,丞相,咱们要一定替丞相好好照顾这位小公子。” 胡亥来政事堂第一天,一堆的官员假惺惺赔笑,将自己的活计交给胡亥,美名其曰是让胡亥熟悉使团的各种事宜,实则就是想偷懒,有了王绾撑腰,想给胡亥下马威。 胡亥看着手头的乱七八糟的文书,几乎没有与衣丞相干的,仿佛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儿,点头道:“好的,交给我便可以了。” 官员们一看胡亥好欺负,第二天又有几个官员将文书交给胡亥,让他帮忙处理。 胡亥也不着急处理那些文书,落得高高的,案几几乎叠满了,能把自己埋起来。 扶苏今日要去一趟馆驿,下午才能回章台宫的政事堂,扶苏前脚一走,后脚那些官员们便更加猖狂起来。 “小公子,这份文书,劳烦你誊抄十遍,哦不,二十遍,发给大家一同看看。” “还有这份文书,劳烦你统计一下份额,可不要出错。” “这份也是。” 王绾听说扶苏今日不在,闲庭信步的走进政事堂,便看到胡亥被埋在一堆的简牍文书之中,不由笑起来:“小公子,政事堂可不是好顽的地方,若是顽够了,便回罢!” 胡亥道:“政事堂怎么能是好顽的地方呢?我来这里,是为了给陛下分忧,给兄长分忧,又怎么会是来顽的呢?” 王绾冷笑:“看来,小公子的活计还是不够多,因此小公子才能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他说着,环视左右,官员们也有些为难,自己的活计全都给小公子做了,是一点子活计也挤不出来了,就连日前对账好的条目,也重新拿出来让胡亥对账了,再没旁的事情。 王绾一眼便看到常頞的案几上还有一些文书。 常頞是行人,也便是这次的外交官,主管翻译一些文书,他在政事堂十足的低调,只会埋头翻译,一天到晚甚至不说一句话,午膳也不会与旁人结伴用食,而是自己单独去用,独来独往的,存在感很低。 王绾看到常頞,朗声道:“常行人,你手头上的文书,交给小公子,让小公子来译。” 自从王绾进来,其他官员都围着王绾打转,而常頞反而像是没看到王绾一般,低头伏案翻译,此时才抬起头来,微微蹙眉,道:“回丞相的话,小公子没有学过西南方言,恐怕无法胜任,这文书,还是由下臣来译为好。” 王绾被驳了意思,立刻沉下脸来,道:“常行人,把你的文书,拿给小公子来译!” 常頞终于长身而起,却不是将文书拿给胡亥,而是道:“王相,你与小公子的恩怨,下臣不能管,也不想去管,但这文书,乃是下臣的分内之事,下臣理应完成,王相若是想用这种事情扎筏子,怕是找错对象了。” 王绾没想到常頞是这般的硬骨头,十足不给颜面,冷声道:“常頞,你是想造反不成?!” 常頞道:“下臣不敢。” 旁边的官员挑唆道:“王相,听说常頞的祖上,便是馋臣罪臣,一门大辟,后来陛下即位,大赦天下,这才赦免了他们的罪刑,看来这常頞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习了不少!” 常頞猛地抬起头来,双手攥拳,死死盯着王绾,那平静的眼神迸发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而王绾看着常頞,似乎根本不记得他的祖上是谁,道:“怪不得,一身的陋习!来人啊,把他带下去,立刻革去行人一职,我看看往后里,还有谁不听话。” “且慢!”胡亥开口阻拦。 王绾笑道:“怎么小公子?老臣身为丞相,自有任免官员的权利,难道小公子想要阻止不成?” 胡亥道:“王相说得对,你身为丞相,的确有任免官员的权利,但常頞错在何处,你便要罢免了他的行人一职位?难道错在他恪尽职守,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将自己的分内职责交给我来偷懒?你便要撤掉他的行人。” 他这么一说,旁的官员们纷纷有些汗颜,有的人是为了巴结王绾,主动欺负胡亥的,有的人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想得罪王绾,所以不得已欺负胡亥的,而有的人则是随大流,看旁人欺负胡亥自己也跟着欺负胡亥的。 这便是朝廷,错综复杂的朝廷。 王绾冷笑,嚣张的道:“怎么,小公子你不服气?你才进入朝廷,还甚么都不懂,老臣便给你上这一课!” 扶苏今日去了馆驿,与路裳和桀儁的会面十足顺路,桀儁是个正人君子,他以前虽喜欢胡亥,但也绝不会因着这件事情难为扶苏,而路裳呢,路裳刚刚即位,需要大秦的扶持才能在南方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自也不会主动为难扶苏。 扶苏处理了馆驿的事情,提前折返回章台宫,准备与胡亥一起用午膳。 他匆匆回到章台宫政事堂,还未踏入,大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王绾的声音,因着嬴政和扶苏都不在,王绾的态度极其嚣张,带着一股轻蔑。 扶苏眯眼目,心中火气窜起,平日他宝贝胡亥还来不及,哪里容的旁人这般羞辱自己的宝贝弟弟? 他刚要踏入政事堂,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肩膀。 扶苏转头一看,拱手道:“皇叔,你怎在此处?” 竟是皇弟成蟜。 公子成蟜拦住扶苏,微微摇头道:“扶苏,且与小叔来看看好戏罢。” 扶苏不解,公子成蟜指了指户牖的方向,二人看向政事堂之内。 一道高大的人影走入政事堂,那人一身黑袍,虽没戴着冕旒,却遮不住的一身贵气与威严,正是嬴政! 嬴政毫无征兆的走入政事堂,甚至没有寺人通传,面上分明带着微笑,语气却不见半分笑意,道:“是谁要在这政事堂讲学?朕倒想听一听。” 王绾乍一看到嬴政,吓得脑海空白,咕咚跪下来,道:“拜见陛下!” 其他官员也跟着扑簌簌跪了一地,山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嬴政没有叫人起来,而是又问:“是谁要在政事堂讲学?” 胡亥道:“回君父的话,是丞相,说要给儿臣好好上一课呐!” 王绾额角都是冷汗,扑簌簌的流下来,这太巧了,这个时辰,陛下合该每日都在路寝用午膳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到政事堂来呢?还这么寸? 嬴政笑道:“哦?丞相要讲甚么学?” “老臣……老臣……”不等王绾回答,胡亥道:“丞相要讲,怎么革掉常行人的官位。” “哦?”嬴政道:“据朕所知,常頞身为行人,一直兢兢业业,译书也从未出错,大行对此赞赏有加,还总是向朕举荐常頞,怎么,如今他犯了甚么罪过,竟要革掉他的官职?” “老臣……”还是不等王绾回答,胡亥嘴皮子十足利索,道:“回禀君父,常行人不答允将自己的分内工作,推给儿臣来做,令丞相不欢心了,所以丞相打算革掉常行人的官职。” “竟有此事?”嬴政轻飘飘的质问。 咕咚! 王绾狠狠磕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并……并无此事。” 胡亥道:“陛下不信,大可以问问常行人。” 常頞跪下来,平静的道:“回禀陛下,下臣不敢欺瞒,但正如小公子所言。” 王绾连声道:“陛下!陛下这是误会,老臣……老臣只是想要锻炼锻炼小公子。” 嬴政一笑,道:“是么?锻炼?王相,你不好好坐镇中枢,到这里来锻炼甚么?朕若是没有记错,朕将使团的事情,全权交给扶苏来处置,怎么,你是觉得朕的决议不对,还是觉得朕的长子处置不好?” “不不不!”王绾连声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只是……” 胡亥笑眯眯的道:“君父,丞相只是每日来政事堂遛个弯儿,然后指使大家把所有的公务全都交给儿臣来处理,罢、了!” “老臣没……”没有。 王绾下意识想要反驳,胡亥指着自己堆积如山的案几,道:“君父,儿臣不敢扯谎,您看看,这都是官员们堆积而来的文书,司农的、司理的、司行的,就连膳房的菜牌子,都要儿臣去誊抄二十……不,二百遍呐!” 官员们的脸色一瞬的蜡黄,一个个摇摇欲坠。 嬴政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文书,啪扔在地上,随后又拿起一本文数,啪扔在地上。 啪!! 第三次拿起一本书,直接扔在王绾身上,幽幽的道:“你们是否觉得,朕即皇帝位以来,太过和善了?” 嬴政成为秦王以来,南征北战,成为皇帝以来,最主要的当务之急便是安抚六国遗民,因此最近的手段温和了不少,以至于很多人滋润起来,便忘了当年的嬴政,是个甚么模样。 “老臣不敢!”王绾和官员们跪了一地,频频磕头。 胡亥“呜——”的一声,说风就是雨的还哽咽了起来,擦着本就没有的眼泪,道:“君父,儿臣处理一些公务,本也没甚么,但儿臣心里头十足委屈,并非替自己委屈,而是替陛下觉得不值得。儿臣分明是必陛下亲自放在政事堂来的,但有些人,不将儿臣放在眼中,不就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么?儿臣想到这里,心窍难过,眼睛便泛酸的厉害,是替陛下觉得难过。” 官员们震惊,怎么是陛下把小公子放在政事堂?他们不知情啊! 王绾心头狂跳不止,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也不是个初入朝堂的青瓜蛋子了,总算是明白了,这怕是胡亥的谋算,一切都是圈套! 胡亥进入政事堂之后,便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旁人将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他也不反抗,把自己的案几摞的高高的,大家还嘲笑胡亥没骨头,不敢反抗,其实胡亥就是想要做出挨欺负的样子。 如今胡亥案几上的文书,便是铁证,旁人根本抵赖不掉。 嬴政也不是无意间遛弯过来的,是有目的而来,明显是在配合胡亥。 王绾想的没错,嬴政的确是在配合胡亥的,那日在燕饮大殿,胡亥与嬴政说悄悄话,请了一个恩典,这个恩典便是让嬴政来一趟政事堂,给自己撑腰。 一旦嬴政出面,整个朝廷都会知晓,嬴政宠爱新认的义子,为了新义子而打压了王绾,这是一个风向标,从此之后,朝廷之中便有了新人牵制王绾。 王绾眼眸转动,知晓自己不能辩解,干脆磕头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老臣只是一时糊涂,但老臣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秦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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