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垂着眼睫,手握成拳头放在一边桌子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见他手臂上的青筋都凸起成一条又一条,不由胆战心惊,终于他抬起头,脸颊微鼓,却是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真的吗,那他不和我们住?” “住还是得住,但其实大家就跟在黑风岭时一样,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我挠挠后脑勺,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了,但谢澄那样不高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我心里憋闷得厉害,站在他面前安静了一会儿,我转过头,对袁无功短促道:“你也说两句。” “我?我来说啊……嗯,小秋。” 袁无功眼珠子转了一圈,他红唇一翘,笑眯眯地:“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我:“!” 谢澄:“!” 谢澄登时拍桌怒起:“你滚!!!” 鸡飞狗跳,好说好歹,这事总算拍板定下,谢澄虽不乐意,但勉强还是接受了袁无功要作为随行大夫当我们狗皮膏药这一事实,只不过临行前,他依旧和袁无功进行了一番足够发人深省,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谈话。 谢澄:“我先下手的,先来后到,懂吗。” 袁无功:“嗯哼。” 谢澄:“不管你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我不会怕的。” 袁无功:“哇哦。” 谢澄:“但话放在前面,他心软,同意你跟着一起走,这一路上你最好给我仔细些,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袁无功:“哈哈!” 袁无功立刻回身找我,挥着手,兴高采烈道:“孩子他爹!咱们小秋长大了,也会学着放狠话圈地盘示威了!以后不愁拱不着好白菜!” 我忙着清点李严安排的那些侍卫,闻言随口应道:“行!我先把聘礼替他备下!让他放心大胆去拱!” 谢澄:“……” 等我转头去看他们时,发现就一个错眼,这俩人又掐成一团了。 也就亏得我身经百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啥也不懂的憨憨,面对这个世界最高存在,两位天选之人小学生级别的斗殴,也能心若止水微微一笑,心里充满爱与包容—— “这就是那位名满京城的神医吗……” “嗯,和他打架那个还是前段时间京兆府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捕快呢……” “大人物啊……” “大人物打架……也挺接地气的嘛!” 听见侍卫们窃窃私语,我麻木地看着在地上滚得一身尘土的大人物们,抬手掩面,装作和谁都不认识,扶着墙艰难地走远了。 此次出行纯粹是奔着藏匿谢澄这个目的去的,所以人数越简越好,挑了几个格外出挑的侍卫后,我就预备在第二日黎明前后出发,李严对我的计划向来信任,我只跟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便不再多问了。 难办的是,到了安全地方后,我该怎么把谢澄和袁无功留在那里,自己独身返回呢? 更难办的事也摆在了我眼前。 谢澄说:“既然马上出发,那我去同师父说一声,好叫他知道我的去向。” 我大惊失色,喝了口水强装镇定:“没必要说吧?” “要说的。”谢澄认真道,“我这就算独立门户了,无论如何都理应向师父表达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上次,上次不是已经表达过了吗?而且你师父还打了你,下手那般重……” “那不一样,师父要教训我,责骂我是一回事,那我这个做徒弟的连基本的孝心都没了吗?” 我咕噜咕噜猛喝水,沉思许久,我忽声带哽咽:“但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刚才还满口礼义孝悌的谢澄一下子就急了,他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焦虑地说:“怎么了?你怕师父不同意我们的事吗,没关系呀,我已经答应你了,就算师父不同意,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是这个……”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我偷偷从指缝里窥他的表情,装哭装得情真意切,今年影帝选拔没我都说不过去:“我总觉得,你不会一直留在我这儿,我怕你跟我走了,你会后悔,会埋怨我……” 谢澄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他神情暴躁得要杀人,声音却比平时还要温柔得多,怕吓到我一样:“怎么会呢,我们多好啊,不在你这里,我又要去哪里?”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拇指在我的脉搏上摩擦了一下,他道:“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发誓,我谢澄永远不会离开闻人钟,今日所做决定也绝不后悔,若真有朝一日对闻人钟心生嫌隙,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毒誓骇得快魂飞魄散,顾不得装哭被发现,一把捂了他的嘴,道:“呸呸呸,别瞎说,劈不着劈不着!老天在上,小儿戏语,万万不要跟他计较。” 谢澄任由我捂着他的嘴,他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那眼里的光采灼人,叫我一时间自惭形秽,我慢慢收回手,吞吞吐吐道:“这样吧,我们就当是,嗯,就当是演练好了!” 他不解地望着我,我解释道:“就是大家先试着一起生活试试,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死,生活一段时间感受感受,不行咱们就拆伙!” 谢澄斩钉截铁道:“不会拆伙。” “我的意思是,给自己留点余地,不用急着向你师父报备,咱们先试试看——” “不会拆伙。”谢澄径直打断了我,他眉心蹙起,沉声道,“我不会和你分开,难道你想跟我分开吗。” 我哑然,许久后,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有谁吃亏……” “那就行了,你爱演练就演练,但我不会离开你的,不管你说什么都一样。” 说罢,他也不再提要去找谢从雪的事了,眼睛死死盯在我身上,怀里抱着我之前给他买的那把破剑,我去哪儿,他就要跟着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外婆九十来岁了,先前摔了一跤,断了左腿,这才多久,又摔了一跤,折了右腿。 也不能怪家人照顾不周到,老人家太有她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年龄还敢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只为千里迢迢奔赴麻将馆找她的老姐妹,劝也劝不住,可见她的活泼好动。
第106章 同样,袁无功的事也不再被谢澄放在心上——也可能是我没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谢澄全把对方当一只恼人的苍蝇,顺利出城后,他时不时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外面的景色,还有兴致拉着我一起欣赏,而我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感知后方有无谢从雪派来的追兵,生怕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马车顶蓬,心神不宁下回答得就敷衍,谢澄也没察觉到,看够了风景,还兴致勃勃主动要坐到外面去给我当车夫。 我猛然回神:“当什么车夫……你就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哪儿都别去!” 谢澄失望地哎了一声,之前上京我们都是骑马,长时间呆在封闭的轿厢里,于我于袁无功倒是无所谓,谢澄这种活泼的性子却受不了这个,他老是蠢蠢欲动地要往外跑,被我按着大腿不准动后,就像一头生着尖牙利爪的雄狮,在饲养员的命令下心不甘情不愿呆在原地,无计可施之余只好甩一甩自己的尾巴来表示抗议。 眼看着这头猛兽就要挣脱锁链回归山林,袁无功自上车后就一直撑着下巴坐在角落,他忽然笑起来:“放他出去吧,大不了叫宣殿下发现咱们的行踪,一会儿说不定也要跟上来找相公。” 谢澄不动了。 他警惕地瞪过去,袁无功满脸诚恳,叹气道:“这马车又小又窄,少一个人刚刚好,到时候就我和相公,我俩挨着坐……” “我才不出去!外面那么冷,你是不是故意要冻死我!” 袁无功惊讶极了:“这话从何说起,不是你自己要出去吹风吗?相公身体虚弱,可受不得寒气,等会儿你出去了可就别再进来,小心又惹他病倒了。” “我!不!出!去!” 谢澄探出双臂,二话不说就把坐在一边安然吃水果喝热茶的我按到怀里,他气急败坏得要跳脚:“你休想把我从闻人钟身边骗开!我不会上你的当!” 被迫用脸好好感受八块腹肌的我有口难言。 袁无功懒洋洋地摆摆手:“是吗,那太可惜了。” 接下来的一路,直到我们到了目的地,谢澄都始终挨我挨得紧紧的,连张纸都插不进去,他和袁无功的目光时不时在半空中对上,擦出肉眼可见的细微火花,没当场打起来,大概都是怕弄塌了马车没得坐,给我个面子罢了。 谢谢谢谢。 石老给我们安排的住所离京城不过两日的车程,位置却极为偏僻,在一处几乎不通人烟小村落的背面,光是到达那里就不知弯弯绕绕走了多少歪路,好不容易在院落中安置下来,我四处走动观察,心里颇为满意,觉得把这事儿交给石老真是办得太对了。 然而谢澄很不满意,他皱着眉跟在我身后,道:“这都什么地方,偏成这样,平时购置点东西都不方便,怎么选这种地方。” 我打着哈哈,谢澄抱怨了几句也就作罢,屋里的那张床榻坐上去很不稳当,听见我无意提过一嘴后,他就忘了自己的不满,专心修理那个去了。 “相公什么时候走?” 袁无功无声无息来到我身后,问道,我背着手,凝视谢澄的背影,经过两天在路上的相处,那几个侍卫很快就和他熟识了起来,谢澄身为绝代高手天然目下无尘,不相熟的很容易被他傲慢的态度刺伤,但只要多聊几句就会发现比起那些王孙贵族,谢澄实在是个没架子好相处的人。侍卫们用一种又景仰又亲近的态度聚到了他身边,一群人围着一堆破烂家具热火朝天交流起了整修方式。 “今晚。”我回答。 本计划多在这里陪谢澄两天再离开,但留给我的时间恐怕并不多。 我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既然要翻山越野,那就没道理沉溺在温柔乡。 月色如水,我坐在谢澄床头,他早洗浴完毕,干干净净躺在枕头上,只从被褥下伸出一截结实手臂,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微微侧过身,月光便擦过我肩头,落在他纯白的脸上。 香炉立在一脚,熏香缓缓从半空下沉,那些细小的烟尘肉眼不可辨,我依旧忍不住探手虚虚罩住这张脸,使他免受其扰,等空气中最后一丝香味散尽,我才移开手,谢澄的眼睫毛很黑,垂落时会现出清晰的一条弧线,比苏醒时显得格外典雅精致——他已经睡得很沉了。 袁无功给的东西果然很给劲,即便我已提前用过解药,也还是感到了一丝困倦,用力捏了捏眉心,我从腰间取下一枚陈旧的金铃,捏在指尖,轻轻摇了摇。 相思双铃瞬间同时震动,谢澄抿了抿嘴唇,不太舒服地偏过头去,铃声对谢澄而言似乎是某种危险的预兆,赶在他挣扎清醒前,我及时停下动作,确认铃铛运作功能良好,刚欲起身离开,才发现他还握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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