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时沉下眉目。 “看来你心里也早有此担忧,既是如此,就让他尽快离开,谢从雪眼下已抵达京城,我不清楚他究竟有何计划打算,但自他让谢澄下山寻一个丢失多年虚无缥缈的女孩儿起,事情从里到外就透着诡异,更何况他要找的人在太子府上,再加上长生不老药的事——算是我看在这些时日的相处,卖谢澄一个人情,我会帮他隐匿行踪,别再让他留在这里了。” 我静静听着姬宣的话,末了,掌心包裹住他的后脑勺,用了点力,迫使他抬头看我。 我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终于展颜浅笑,温柔道:“殿下,所以你确实不支持湘殿下借由太子,制作长生不老药的事。” 他的反应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无波海面再次容纳所有汹涌暗潮,他也平静回视着我。 我们在彼此的瞳孔,看见那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我对不起湘儿,立誓要满足她一切心愿,无论那条路有多艰难,只要湘儿下定决心,我就会陪她走到底。”他面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在发抖,手捏成拳头放在我后腰,“事已至此,哪怕来世要入畜生道也是一样,湘儿的恶果,我这个做兄长的会替她扛,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更多无辜的人成为牺牲品。” “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湘殿下才是开膛手事件的幕后真凶……” “是她主动告诉我的。” 姬宣垂下眼睫,目中情绪复杂,他轻声说:“她让我自己选,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听从我的安排。” “……”我说,“殿下想知道,我今日进宫,还同湘殿下聊了什么吗。” 姬宣:“?” 我耸耸肩,道:“拿人当垫脚石容易,为人开辟道路难,我问她,今日所牺牲的一切,不论合理无理,不论出于大义还是私情,能否在来日千倍万倍得到偿还。” 姬宣再次抬眼看我。 我笑了笑,放松地靠在桌边:“她说能,那我肯定不信,跟她讲口说无凭,凡事要讲证据,上下嘴唇碰一碰谁会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你猜令妹如何回答我?” “——她说,君无戏言。”
第95章 临行前,自然少不得和王府众人一通拉拉扯扯,实在经不住他们这仿佛对待救世主的热切态度,赶在腰带被人拽掉前,我忍不住疑惑道:“是我离开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仆人们尴尬地互相对视。 末了,才有人道:“不论如何,往后公子得空,还是多回府里看看吧。” 我奇道:“为什么?” 他们刚要回答,姬宣便从我背后的门里走出,衣衫宽松,从他半边肩头滑落,他伸手捞起长袖,一边凝目看过来。 眼底微红。 我自然是清楚那是因为他刚伏在我胸口哭了一场的缘故,但落在旁人眼里便不知有何感想了,我面前的仆从打了个磕绊,面色青白,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夜深露重,公子一路小心。” 我:“……哦,哦。” 姬宣送我到大门,我也没多的话要说,径直往外走几步,忽想起什么,回过头,发现他立在灯笼下,正静静望我背影。 “还有什么事吗?”他比我还先开口。 我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想起那个景瑜不是还关在这里吗,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前阵子绪将军把他接走了。” “绪哥?是吗?那也好,留你这儿左右是个累赘,毕竟他也算为太子效过力,出了事不方便。” 到底是大门前,也不方便就此事聊太多,我只是出于对白芷的关心,才问候景瑜一句,既然被绪陵这个顶头上司带走了,那就不归我管了。我放下心,抬起手朝姬宣懒洋洋挥了一挥:“回吧,我这也得走了。” 又大步走出几丈,我渐渐停住脚。 猛地转过身,姬宣果然站在那里没动。 “回吧,啊,回去吧,别吹风了,仔细着凉。” 听见我这么催促了,他稍微动了一下,却是下了台阶,在无人经过的王府正门长街上,向我行来。 向我行来,又不靠近,隔着很远便止步了。 “哪怕你执意留下,也别相信任何人。”夜风将姬宣的话语送到我耳边,“任何人,包括我。” 难为他穿得这么单薄还敢站在风口,我都替他哆嗦,在地上来回踩了两下,我抬起头,笑道:“多谢殿下好意,闻人钟谨记在心。” 白衣黑发,容颜如玉,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本该如此,可他看起来比游魂好不到哪儿去,真奇怪,在黑风岭让我折辱的那段日子,也没见他憔悴至此,回到自家大本营,姬宣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了下去。 他不该回朝的。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我已放柔了声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殿下,只请您勿要殚精竭虑过度,务必保重身体。” 今日,姬湘和玄凤都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选择帮助姬宣登上那个位置? “兄长是男子,文韬武略世人皆知,累累战功早让他在民间成为不破的传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身为女子久居宫闱的我更适合成为辅佐的明主,更何况你与他关系密切,哪怕是出于担心飞鸟尽良弓藏,也不该越过他找上我——我并非不信任阁下,但对这一层理由,湘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皇帝,安全,姬宣,皇帝,更安全,没有死劫,安全,钟儿,完成,任务,为什么?” 我慢慢向着李府走去,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 ……除了是因为我为色所惑,见不得姬宣不快活,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美人膝,英雄冢。”我伸了个懒腰,“先人诚不欺我啊!” 事实证明,我这种意志力不坚定,美人一个泪眼就要心软的东西,天生做不成大事。 姬宣是美人,而能在太子府如鱼得水有一席之地的慧心,自然也是美人。 哪怕知道对方美人前面还得加上蛇蝎二字,一张款款送到手里,写满簪花小楷的信笺,还是足够让我丢盔弃甲,乖乖应约上门。 甚至出门前,我特意瞒住了谢澄。 “告诉谢少侠,让他陪你去不是更好吗?”李严向我建议,“也不知对方会有什么计策,多个人也能应对不时之需。” 尽管他神色语气都一派诚恳,但我总能品出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 “算了吧,他去纯粹是给我添乱,慧心是他师父的女儿,又惯于察言观色,别到时候别被人勾走了,反过来对付我才好。” 李严抚掌而笑:“在神使眼中,怕我们所有人都是需要您多加照顾的稚子吧,而其中,谢少侠更能得您如此偏爱,实在是叫人羡慕啊。” 我用你脑部是否有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别占我便宜,你比我大。” 李严:“哈哈!” 什么偏爱不偏爱的,我是真怕谢澄给我裹乱,毕竟他在我这里可是有前科的,要再被慧心随便几句话就骗走了,我可真没那个能力把他劝回来。 这么比起来,至少袁无功在这方面就让我放心多了,不如说我更要警惕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而不用担心有什么小鱼小虾能欺负到他头上去。 嗯,哪怕是动一动这个欺负他的念头,都会变得生不如死吧。 完了,之后若是得空,我还真想去撩一把老虎须,试试他的厉害深浅。 心头想着趣事,我很快就到了信笺上所约定的茶楼,一路让小二迎进厢房,推门发现,里面不止坐了慧心。 长眉长须,然容姿年轻,寒山真人坐在慧心右手一侧,和蔼地朝我打招呼:“小友来了。” 我站定,过了片刻,随意拉开椅子坐下,对慧心淡淡道:“信上没说令尊也会来。” 慧心绯红衣裙,头戴金步摇,更衬十足娇美,谢澄那小子当初栽倒在这样的美人计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微笑着道:“是慧心忘了提及,冒昧了。” “罢了,也不是没想到。” 说着,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刚送到嘴边,我抬眼,恳切道:“没下毒吧?” 寒山真人丝毫不怒,端起他面前那一盏啜了一口,笑道:“招待小友虽寒酸了些,但这家店最好的茶也只有这般,小友将就着用吧。” “您客气了。” 闻着确实香,我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随意道:“粗皮糙肉,泥水也喝得,真人如此礼遇,闻人心有不安哪。” “有何不安,你是澄儿认定的人,身为他的师父我自然该待小友周到些,否则事后澄儿要来算账,我可招架不了。” “不至于不至于,小……谢澄最是尊师重道,万不会为了我同真人置气。” 真人望着我的眼睛,认真道:“不会吗。” 我想了想,肯定道:“不会。” 真人看了我许久,哈的笑出声,边笑,边摇着头,我有些无聊地撑着脸,道:“大费周章将我喊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道:“相思蛊的事,你告诉澄儿了。” “说了啊。” 我回答得太理所当然,倒叫他顿了顿,半晌,真人意味深长地:“小友是真不怕我在这里动手。” “为何要动手,一条蛊虫都赔我身上了,现在才动手亏不亏。”我说,“而且谢澄也没为了此事和您发作啊,这不正说明,我在他心中并不是那般重要么。” “嗯,所以我猜测,澄儿找到了方法,取出了你身上的蛊虫,否则他不应该这么镇定。” “我骗他的。” “……” 做事果真一回生二回熟,分明上次还被寒山真人那一身气度威压镇得如鹌鹑般不中用,如今却已经能翘起二郎腿坦然待之。面对他的不解,我笑了起来,按着心口,慢慢道:“我骗谢澄,我已经逼出了蛊虫,但实际上——蛊虫还好端端呆在这里呢。” 慧心陡然出声道:“真的吗?” 我瞥了她一眼,还是笑着:“真人不信,尽管来验证。” 寒山真人终于缓缓皱起眉,他打量着我,而我摊开手,没型没款靠在椅背上,随他探测,许久后,他才感慨道:“小友真是在我平生所见的人中,独一无二的奇怪了。” “谬赞谬赞,我就路人甲,真人千万别高看我——” “蠢得独一无二。” 我默默闭上嘴。 “那岂不是之后你若为澄儿抵命牺牲,他也不会知道是你为他付出如此代价,这般讨不着好,除了蠢货,谁会做亏本买卖。” 我略觉不耐烦,忍着性子,道:“或许就是真人说的那样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一字一句道,“尽管我不太能相信,但似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你竟真深爱着谢澄。” 和他这种长辈谈情爱确实叫我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而真人的话还没完:“这才能解释为你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你深爱谢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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