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如此姬宣的生活也离顺心有一段距离,他惯将心事都藏起来的,在学堂受到太子党的针对欺负,即便徒手能轻松干翻所有人也刻意忍耐着避让着他们的锋芒,与世无争的性子反叫这帮纨绔觉得他懦弱无能,姬宣身上的伤是不断的,所以他很小的年纪就学会自己给自己包扎——他从不将这些伤带到母亲面前。幸好打他的人心中还有数,知道不能打脸。 他的母亲向月也总能很敏锐地察觉儿子的心事,可她自身已如泥菩萨,不能给予长子更多的庇护,而长子又是如此贴心懂事,于是他们默契地对彼此身上难堪的遭遇视而不见,即便有时候那新鲜的血都泅透了姬宣简单裹起的纱布,向月也不会多加过问。 她只能在夜里穿过重重宫门,掌灯看一看长子的睡颜,一遍遍用目光眷恋地抚摸他的眉眼,又在寒凉的月色中叹息着,拖曳着长裙远去。 她离开后,姬宣就睁开了眼,默默坐起身,在无人的空寂宫殿中发呆。 以后怎么办呢。他心想,只要自己还是皇子,就永远不能从这些纷争中脱身。 他不愿去争,可不争就是死。 母亲又怀孕了,他希望会是一个妹妹,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比自己更快乐些。 但无论是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活在宫中一日,就不能独善其身。 一阵夜风吹过,唯一的蜡烛顿时熄灭,透过垂底的织金帐缦,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座边。 不像护卫,也不是侍女,既然如此,那就是要来杀他的侵入者。 枕头底下藏着刀,姬宣不动声色将其握在手里,在黑暗中眯着眼看那笼罩在月色里的身影,等待对方靠近。 “外面没有人,我到处看了,一个人都没有。”那人忽然开了口,声音泠泠地在这偌大宫殿里乱撞,“而姬玉那边足足有三队护卫轮流站岗,灯火通明到天亮也不会熄灭,不该是这样,你也是皇子,皇子需要保护。” 姬宣依旧不说话,他担心对方是在诈他。 “白天我看见那几个小男孩儿合伙欺负你,我以为你会还手,所以我没能及时出面。”那道身影又道,“现在还痛吗?伤口有好好处理吗?” 他喉头仿佛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连吞咽唾沫都变得很困难,几乎带来窒息般的恐惧,过了很久,姬宣轻声道:“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请你离开。”姬宣斩钉截铁道,“接近我不会有好事发生。” 许久,那个人轻轻发起笑,床榻外的纱帐轻薄,叫穿堂的夜风撩动着,掀开了一角,在那短暂的瞬间,姬宣看见一双沉在月影里的眼睛。 “我是你的……嗯,你的拥趸,所有对你不怀好意的人都会由我排除,我会保护你,让你能快乐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说话像在唱歌,有种富有诗意的余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刀柄深深刻进姬宣的掌心,带来细小的刺痛感,他再发出声音时,里面带着些微哭泣般的喘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啊……” “做我这种人的拥趸没有任何好处,你会吃亏的。” 也许是这话打动了对方,那人竟真的安静下来思考了。 姬宣把自己往床榻深处藏了藏:“所以你走吧,别再来——” “那我不做你的拥趸了,仔细想想被人寄托期望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打断了他,笃定地笑着,“我养过鸟,但没养过花,但想来养花应该会容易些,你来当我的花,我把你养得漂漂亮亮的,怎么样?” “……胡说八道。” “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吧。” 身影轻巧地从窗座滑下,不再给出多余解释的话,在更远的树影里消失不见了。 至于小时候的袁无功。 从过去返回现在,路嘉跌跌撞撞推开房门,袁无功斜靠在一个软枕上,手里拿着册古籍,正闲适地翻着页,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笑着抬头正要说句什么,忽然顿住了。 路嘉全身上下满头满脸都是血,腥味重到让人胆寒的地步,他出门穿的是件月白的衣裳,如今那月白就像落在血泊里的细雪一样星星点点分布在角落。 他重重抹了把脸,然那些溅上去的血早已干涸,根本擦不掉,就顶着这杀人狂魔才有的模样,眼底全是血丝,死死盯着袁无功不说话。 半晌,路嘉哑声道:“没事了。” 袁无功略带困惑,但依然浅笑着给出回应:“嗯。” “没事了。”路嘉重复道,“我把他们全杀了。” “……” 路嘉摇摇晃晃走进屋里,宛如一个现世的修罗那般来到袁无功面前,他低下头,连眼睫都被黏成一缕一缕的,一滴血点在眼角,是浑然天成的泪痣。 他伸手拢住袁无功半边脸。 袁无功眼睛一眨不眨,对路嘉身上的异样视而不见,只是笑:“相公,到底怎么了嘛。” “你乖乖的哦。”路嘉柔声道,“要一直呆在我身边,不能跟着别人乱走,知道吗?” 袁无功笑得更为开怀,他闭眼,在路嘉满是血腥味的掌心依恋地蹭了蹭,吻着他的手腕,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看人家写的甜文,呔,是个鬼的甜文,都在被子里哭出声了,双眼皮都给哭掉了,还甜文,我这就往作者嘴里塞一把糖刀来祭奠我凌晨的热泪。
第90章 我在冷风里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道矫健的身影正从远处屋檐跳跃飞奔而来,顷刻来到我面前。 谢澄鬓边的头发让风吹得乱糟糟的,他顾不上这些,一把拽着我的手腕,急声道:“我方才去找师父了,他不肯见我,但你别担心,就算师父不肯解蛊我也有办法,我们这就去南疆,天下不是只有药王谷,南疆中人自幼与毒虫为伴,一定有办法解开相思——” “阿药已经替我解蛊了。” “对,那个毒医本来就没多少本事,我马上带你启程,相思蛊才刚在你体内种下,时间还来得及,咱们……” 谢澄噤声,睁大眼。 我笑起来,拍拍他脸庞,戏谑地道:“人家阿药可是圣手,他都没本事,天下还能指望谁?” 谢澄眼睛里满是血丝,像一只被主人丢弃,仓皇不已的小狗,他用力咽了口唾沫,道:“真的吗?” “哟,你这是在质疑咱们阿药的能力?” 我还想再说两句增加可信度,谢澄握着我的肩头,目光如炬向我身后望去,仿佛冬眠的蛇在洞穴里,面对一无所知的猎物睁开眼,袁无功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他冷淡地:“嗯,要看蛊虫吗。” 谢澄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替他解蛊了?” “你不信。”袁无功的气息步步逼近,最终他站在我身侧,贴着我的脊背,跟谢澄勾勾手指,“别动。” “什——” 劲风呼啸,谢澄神情不变,光洁的脸颊上慢慢绽开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袁无功放下手,低头问我:“痛吗。” 我摇头好似拨浪鼓:“完全没感觉。” 袁无功又问谢澄:“痛吗。” 谢澄大拇指一抹伤口,拈着那点血没好气地:“废话,我在你脸上来这么一下你能不痛吗。” 袁无功摊开手,语气分外无辜:“伤害和痛觉都不会转移,已经足够证明解蛊了吧,你要还是不信,我不介意再——” “滚滚滚。” 谢澄受了伤也不当一回事,他从刚才起就紧皱的眉目也松了松,欢喜之余,又难掩失落,这般复杂的情绪在向来直率的谢澄身上是极其罕见的,凭空显得他成熟了不少。谢澄长叹一口气,望着我,近乎温柔地道:“解开就好,解开就好。” “没我的事了吧,看在大家非比寻常的关系份上就不收两位银子了。”袁无功懒洋洋地插进来,他恶作剧似的把我往谢澄怀里一推,趁着我脚步踉跄便回身进了医馆,只抛下一句,“再遇上这种有的没的事,就别来找我了,本人可是很忙的。” “你忙什么忙,忙着睡午觉吗。” 就如袁无功所说的那样,谢澄这人确实粗枝大叶,随便糊弄就能应付过去,他只是稍微替我压制了蛊虫,延缓了痛觉分担的时间而已,但这也足够哄骗谢澄了。 “……你昏睡那会儿谢澄告诉过我,雄蛊是在他幼时就叫寒山真人种下的,就等日后他寻到所爱之人后便将雌蛊种到对方身体里,谢澄原本自然是反对这样极端的做法,所以一听你被下了蛊反应才会那般激烈,不过呢,哈哈,不过他现在是否还那样反对,我就不确定了。” “雌蛊会分担雄蛊的痛觉,并在关键时刻以身相替,而除此外——” 蛊虫攀附在我心口,忠实传递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就像敞开胸怀,让太阳住进来了一般,无论是悲伤还是快活,太阳都永远是炙热,而激烈的。 “——除此外。”几刻时辰前,袁无功略带讥嘲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雌蛊一方会因与雄蛊心意相连的缘故,渐渐失去自我,逐渐成为一个除了对雄蛊的爱情外,一无所有的傀儡,活着与死了没有任何分别,若真到了那一步,便能真正实现所谓的相思至死了。” 相思永远是饱含甜蜜,饱含苦楚。 可伤口到底是伤口,谢澄是习武之人,不将其当回事,所以当痛觉渐渐转移到我身上时,他也不会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是伤就会痛。 过度相思也会致死。 谢澄扬声道:“毒医!” 袁无功脚步顿了顿,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谢澄大喇喇揽着我的肩膀,心无芥蒂,在冬日暖阳里笑出一口白牙:“比起把月亮关在屋子里,我还是觉得这样就好,你笑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就喜欢这个!” “……” 隐约听见了低低嗤笑,袁无功不以为意,他摆摆手,便关上医馆的门。 原以为吃了蛊虫这种三无产品,或多或少身体得出点毛病,没想到照样吃得香睡得着,丝毫不影响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灵活性,显见皮糙肉厚还是有些好处的。 我颇为满意,自觉做了笔好买卖,相思铃加相思蛊双重保险我就不信我不能从天道死劫手里保下谢澄这条小命,一时间心情飞扬,晚上吃饭都多添了几碗。 来蹭饭的绪陵问我:“外面满城风雨的,你倒悠闲,不管你那二殿下啦?” 李府的厨子很有一手,不光做饭行,搞些奇技淫巧也很行,居然真能按照我手脚齐上瞎比划的要求弄出了火锅,做八卦象分清汤红汤两种口味——红汤朝我,清汤朝绪陵。 绪陵刚进来那会儿,瞧见这口锅子登时泪流满面,捂着心口动情地问我为什么不顺带弄口他们老北方涮羊肉专用的铜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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