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忽然停下摸向零食盘的手,我和他对视一眼。 半晌,李严道:“不至于吧。” 我道:“你不是会算命么,算一个,看看是不是姬湘动手杀的皇后。” “我可是太史!只会恭听天意,凡间这些琐事与我何干!……别别别,神使高抬贵手有话好说,放下我的零嘴儿,我算,我这就算一卦!” 李严宛若守财奴抱着玉瓶,小心地把零食盘护到自己怀里,那种发自内心珍惜万分的态度看了真是叫我恨不得自戳双目,只见他从桌子底下摸出枚古朴龟甲,搓了搓手,往那龟甲上呸了一口,就直接丢进一边香炉里,李严絮絮道:“都说皇后是患了和昭仪一般的风寒,治来治去不见好,那会儿又正逢民间瘟疫,药王谷的人都派去各地,等接到传令赶至京城时,已是来不及了。” 说着,揭开香炉盖子看了眼,李严嘴里含着蜜饯,他随手拿了水果刀,在自己食指尖轻轻一刺,一滴红艳的心头血冒出,李严面色平淡地按压伤口将其滴进香炉中,血液滴落在空中划出极清晰的痕迹,在与龟甲相触的瞬间,香炉爆出磅礴烟雾,而李严的脸色也在刹那苍白下去,几乎与鬓角的白发差异不大,他额角渗着冷汗,口中默念几句难以辨别的经文,那些已经扩散至屋顶的烟雾又迅速收回炉中,再不见方才气势。盖子自动重重合上,如此魔幻的一幕,全程不过几息间! “大人?” 屋外,影鹰似乎察觉到异样,出口询问,李严脸色苍白如雪,嘴唇也干枯不少,恍如瞬间被吸干了精血,他咽下那枚蜜饯,以夹子取出滚烫的龟甲,平静地道:“无事,守好门。” 我屏声敛息,李严却是无所谓的,他翻看那枚龟甲的同时,还不忘又去摸个干红枣吃,半晌,李严抬头,一脸复杂,朝我缓缓道:“还真是公主下的手。” “……靠。”我震撼至极,“你还真能算命。” 李严款款一笑,若忽略他那痨病鬼一般的脸色,倒有几分风流意味,他十分谦逊地道:“能为神使大业起到些微作用就好了。” 他还要再假模假样客套几句,我打断他,沉声说:“你这么算一次,会付出多少代价。” 李严顿了顿,轻描淡写:“折寿个几年吧,所以除非人间大灾,我不会轻易卜卦。” 我打量着李严,久久未开口,李严见我神情有异,似乎打算笑着宽慰我几句,我垂下眼,道:“那你能算到自己的死亡吗。” “……这倒不能。” “无所谓。”我接过那枚龟甲,对着光照了照,道,“什么时候你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来找我。” 李严眼睛微微睁大,我不再多作解释,正想接着姬湘的事继续说下去,门外,影鹰却叩响了门。 原以为是方才屋内动静太大,到底叫影鹰觉得不对劲要进来看看情况,隔着门,只听他冷淡道:“那个叫谢澄的客人刚才让小童来传话,他有事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沉默片刻,影鹰补充道:“门前守卫来汇报,说他是朝着太子府的方向去的。” 谢澄直到第三天深夜才回来。 尽管明知玄凤没有给出警示,明知谢澄死劫不在这几日,但我这种当惯保姆的倒霉劳模,依然没有办法宽心。 以至于当他翻窗扮采花贼入我房时,直接撞上了我在幽幽烛火下照亮的半张垂着黑眼圈的脸,夜风顺着他打开的窗户溜了进来,火光摇曳,我巍然不动。 可以想象谢澄那一刻的惊恐:“都几更天了,怎么还没不去休息?” 说着就走过来,我仰起头看他,谢澄满脸轻松,隐约可见一丝喜悦,毫不避讳地挨着我坐下,又拿我的茶杯去倒水喝。我静静地说:“你这两日去哪里了?” “啊,我忘喊人回来跟你说一声了。”他简单一句话把自己两日行踪不明带过去,又兴冲冲拉过我 ,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朝我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师父来了!” “……谁来了?” “我师父!寒山真人!”谢澄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找到师妹后,就写了书信说明情况寄了回去,没想到师父他居然亲自下山来京城了!要知道他快十年没有面世!” 他这股热情的劲儿我有些拉不住,叫他拽着狠狠摇晃几回,我扶着发涨的脑袋,重新理清他的话:“你给你师父寄信,然后他就亲自来了,现在他人已经和慧心见面了吗?” “别说见面了!师父已经明白跟我确定,慧心就是他女儿!我没找错人!” 谢澄那样子,简直像是刚刚加班完迈着小碎步儿奔向新生活的社畜,无事一身轻,他拉着我的手腕,也许是光线原因,脸正泛着浅浅红晕,新妇都没他这般娇俏羞涩。谢澄扭捏道:“我想着你在这过程中也出了很多力,很是辛苦,就,就打算把你介绍给我师父……我已经和师父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带你去见他……” 我皱起眉,直接道:“寒山真人确定慧心就是他的女儿?” 谢澄愣了愣,好一阵才说:“对啊。” “他没有向你提过任何异样吗,太子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女,这事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以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无巧不成书,我也一度怀疑过慧心,毕竟她确实拿着当年的事冒充过你,也是有很多地方值得琢磨,可眼下师父都承认她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喃喃道:“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谢澄那兴奋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薄唇抿紧,眯起眼注视我,我脑中众多线索不断闪现,慧心,太子,救命之恩,赤胆忠心,寒山真人,试炼……电光火石间,我忽意识到一件事,抓着他急声道:“当年你参加那个试剑大会,是你自己去的,还是你师父让你前往?” “是我师父让我去,叫我确认自己的实力究竟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谢澄声音略微冷淡,“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觉得之后我中毒遇袭,是被我师父安排的吗?” 他口气不受控制有点冲,我顿时僵住,谢澄却立刻又缓下声,像怕我生气一般亲亲密密挨紧我,笑道:“你别这也担心那也担心,师父是从小养我到大的,要是他都会害我,这世上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我还想再说,谢澄却似乎有意回避了我的问题,闲聊几句,他站起身伸个懒腰,留下一句“那明日我带你去见师父”,就毫不迟疑从我房间离去了。
第82章 清晨推门,谢澄果然已经靠在门前回廊的柱子上,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等我了,他以红绳束着高马尾,一身从没见他穿过的黑色武装,腰是腰腿是腿的,衬得谢澄整个人英姿勃发,眉目充满生气,见我出来了,谢澄眉梢微微一扬,眼底的光瞬时就亮了起来。 但很快,他又变得不满,上下打量我,道:“你就这么穿着去?” 我低头看看李严给我置办的常服,算不得华丽,用料却很下工本,摸着又暖和又柔软,觉得并无不妥,便礼貌询问:“你觉得应该怎么着装?” “你……唉!那可是养我长大的师父,和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区别了,第一次见面,你,你……”谢澄急得直跳脚,一脸你这人真不上道啊的表情,末了他长叹一口气,过来牵我的手,摇头道,“算了,这样也挺好,师父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多说点好话。” 我:“?” 不太明白寒山派对服装的讲究究竟到了何等苛刻的地步,就这么稀里糊涂叫谢澄拦腰抱起来,他又要带我翻墙出去,我前夜已经吩咐好了让马车在府外候着,想到又要感受谢澄这匹骏马驰骋的威力,一度遭受的胃中翻江倒海的滋味再度袭来,我脸都白了,忙按着他手臂,道:“不用,我喊了车,我们坐车过去。” 谢澄意义不明看我一眼,他收回已经准备开启神速的腿,依旧搂着我的腰,低下头,语气很平和,近乎商量一般:“我问你。” “你问。” “马车快还是我快。” “你快,但是——” “马车安全还是我安全。” “你安全,但是——” “马车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 “你对我好,但是……”我话头打住,为他毫无逻辑的发问略觉茫然,“啊?” “啊什么啊,走了!” 最终,我也没来得及说出最关键的那句本人有手有脚会轻功,虽说速度慢了些,但也真不用劳烦少侠你带我飞。 可能以谢澄的标准来看,我就跟断手断脚一级残废没什么区别吧。 这找谁说理去。 快到太子府附近,谢澄才从屋檐跳下,把我放下地,我形如狂风过境的花枝,七零八落憔悴万分,整个人摇摇欲坠,谢澄却认真地抚平我衣衫上的皱褶,弯下腰去检查我腰间衣带有没有系稳当,甚至还单膝跪地,取出一方手帕,替我擦干净靴面上浅浅一抹灰印。 侠客神色专注,与平素的咋咋呼呼不同,就像砺去浮尘的宝剑,有种不能逼视的气度。 我扶着墙,有气无力道:“干什么呢。” “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别跟我犟嘴。”谢澄站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叮嘱道,“若是师父问你咱俩是怎么认识的,你别提黑风岭绑我那段事,就说是在山下茶馆和我见面,领我去寨里做客,后无奈我极力邀请,陪我一同上京。” “不提绑架,不提绑架,我知道了……”迫于他眼神的威慑力,我只好点头,他严肃地拍拍我脑袋,正要拉我去太子府,我起了促狭之心,笑着逗他,“那咱俩成亲那段能说吗?” 谢澄脚步顿住,片刻后,眼角眯得极窄,寒气森森,就这般回头看我。 我摆手大笑:“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放心吧,不该说的我都不会——” “可以。”谢澄转过头去,继续拉着我往前走,他掌心微微发着汗,声音却是无所谓地,“反正我已经决定,之后要跟你去黑风岭了。” 叫谢澄折腾这一通,明知要进龙潭虎穴,紧张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慧心早就候在正厅门外,谢澄自是一马当先大步向前,紧接着,我便从谢澄那宽阔双肩后冒出脑袋,左顾右盼,慧心脸上十分的笑意就略淡去一层,很快又笑得更深。 她罗裙素衣,装扮清新,毫无隔阂地与我问候,仿佛我跟她之间从未起过任何冒名顶替的龌龊,我倒有些佩服她的定力,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此外就只站在谢澄身侧安静当壁花,并不多开口。 谢澄伸着脖子直往屋里看,没找到人影,便打断慧心进一步同我寒暄的话,道:“我师父呢。” 慧心抬起脸,大方地道:“爹在后院呢,正等着师兄你,我先领闻人公子去旁边亭子里喝杯茶,你们就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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