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明显愣住了,目光游移了片刻,气势也迅速变弱下来,他低声咕哝:“也不是非得这么做,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我就是急了点……” “行啊。” 我手按着脖子扭了扭,依旧看着袁无功离去的方向,嘴里轻松道:“让我跟她见一面吧。” 谢澄目瞪口呆。 许久,他:“……嘎?” “对,对不起!!!” 桌对面,慧心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快速流了下来,消瘦双肩轻轻颤动,更添了十分的楚楚可怜,美人梨花带雨,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不为她动容。 她泣不能言:“我太想,太想和爹爹最亲的弟子好好相处,一时糊涂,竟被思亲之情冲昏了大脑……师兄,我,我并非有意要欺瞒,我实在太想得到你的认可了……” 谢澄脸色阴沉,周身气氛风雨欲来,好一会儿,他才冷淡地说:“你怎么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当年我确实路过那家医馆,那几日太子殿下在监察附近衙门的政务,我一人无事便常常到处走动,一来二去便注意到了你们。”她哽咽道,“那时我便听见师兄说了自己的名字,也留意到对方离去前给师兄留的纸条,当年许多细节我都在一边看得真切,所以这次相见才能认出师兄就是那个人……我心想,这样的巧合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便,便……” 她没说完,只抬起一张沾满泪水的脸,畏惧地看向不动声色的我,又立刻再次转向谢澄,她声音里依旧带着哭腔:“慧心并非故意,请,请原谅慧心的冒犯。” 谢澄说:“你既是师父的女儿,何须做这样的事情来拉近关系,简直愚不可及!” “我错了,我错了师兄。”她哭得好不可怜,纤细的手腕探出,彷徨无措地,要来拉谢澄的衣角,“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澄的心思却已不在她身上,他和我的坐垫间隔着距离,年轻的侠客小心翼翼,一眼又一眼觑着我的表情,显得既心虚愧疚,又透着一丝莫名欢喜。 慧心始终在哭,我就专心发呆,等她哭声渐弱,我才开口道:“真奇怪。” “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我弯着唇角,笑盈盈地,“慧姑娘是否弄错了道歉对象?” 她哭声一哽,抽搭着道:“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开,闻人公子不要和慧心一般见识……” “误会?” 谢澄单手按住桌子,撑起脊背,他登时怒道:“这叫哪门子误会?如果他不承认,你就一辈子打算冒充别人吗?!” 慧心吓得往后退去,脸色惨败,身体颤抖犹如风中芦苇,半点不见她和太子一气哄劝谢澄加入己方时的游刃有余,即便我心中明白这就是个纯种小狐狸精,却也不愿再过多为难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更何况,只是证明她并非小家,远远不足以阻挡太子的计划。 眼见着谢澄还要继续发火,我索然无味地道:“罢了,是我隐瞒在先,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到此为止吧。” 谢澄着急道:“可是……” “可是,慧姑娘。”我取出手帕递给她,语气柔和地说,“往后做事,恐怕就要留神了,再犯这样的错,即使谢澄能原谅,我也不能。” 许久,她才勉强伸手接过帕子,攥在胸前,声音难掩颤抖:“慧心知道了。” 我走出厢房,将他俩留在里面,慢慢下楼,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闻人!” 我侧过身,谢澄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微微喘息着,见我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他却讷讷起来,我等了他一会儿,他哑巴了般始终不开口,依据过往经验想了想,我决心先他一步主动道:“我没生气。” 他一下子抬起头,眼睛水润,我就笑了笑:“别放心上。” “我……”他张着口,最后,也只是小声道,“你要去哪里?” “嗯……回李严那儿吧,我累了。” “我也去。” 我抬起眉,赫然看见他耳朵涨得通红,手握着拳头,谢澄干脆闭上眼,一口气吼道:“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就算你赶我我也不打算走,而且你也赶不走我……我之前说话太难听了,但那不是真心话,我也不会再那么说了!” 我愣了好会儿:“哦……哦。” 他噔噔下楼到我身边,我还没回过神,狭窄楼梯上,谢澄低下头,深深注视我。 温暖的烛火照亮他的侧面,可以清晰看见他每根睫毛都笔直垂落,眉宇间少年特有的戾气渐褪,一层温润的光却覆了上来。 “对不起。”他轻声道。 楼上,厢房的门被轻轻打开,慧心似乎也出来了,谢澄却完全没打算打住话头,他不带半点压迫,掌心按在我的肩膀上,谢澄满脸红晕,语气郑重道:“黑风岭……还缺干活的人吗?” “……什……” “之前你绑了我,是为了补偿才陪我来京城找师妹,现在师妹找到了,你又,又是小家,算下来我欠你更多……”谢澄那张难得的俊脸简直红得没法看了,“所以黑风岭还缺人吗?!”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难道他不清楚,依照自己的实力,黑风岭的人即使再翻一倍,也能被他铲平整个山头吗。 奇怪啊。 这个一直响在耳畔的声音,究竟来自谢澄的心跳,还是其他未知的地方。 既是在打鼓,也是伴着鼓声起舞。 我喉结滚动,干巴巴地说:“随便你。” 他还是那样极其专注地看着我,握在我双肩的手逐渐下滑,沿着手臂,最终隔着衣料,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在开花。 “小家。” 花开得越来越多,堆满了楼梯,淹没了我的视线:“一直以来我非常想念你,往后也不会再和你分离——我发自内心觉得,你才是那个人,真的太好了。” “……真的只是小事,你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我无力地道,谢澄眼角放松,春水缓缓荡漾开,他弯下腰,额头亲昵地靠在我颈窝里,微笑道:“说得对,锦上添花而已,结果都一样。” 我忽然生出危机,事到如今,连最好懂的小秋,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开始有一大半让我摸不着头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正出神地想着这些,身上却陡然过电般窜起一层激灵。 我仰起头,慧心站在最顶层,攥着那方绢巾的手青筋突出,正紧紧握着扶手,少女下颔柔美至极,上半张脸却处在阴影中,虽无法看清,但那居高临下的视线却令我犹受针刺。 良久,我慢慢抬手,一寸寸按住了谢澄的脊背,他似乎轻颤了一下,却并未反抗,堪称无比顺从地任由我施为。 掌心下,便是那打鼓般,跳舞般的心跳。 “小家……?” 我不会把这颗心让给任何人。
第75章 谢澄扬言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当晚,就跟着我去了李府,我事先没有提前跟李严说谢澄的事,这会儿夜又已深,还在苦恼等会儿该怎么和门房解释,谢澄就看出了我的为难。 他自信满满一竖大拇指:“我不走正门,翻墙进来就行,上次也是这么做的。” 谢澄咧开一嘴白牙,笑嘻嘻来拍我的肩,结果用力过猛把我拍得整个儿垮下去,又忙不迭来扶我,我揉了揉肩膀,忽然想到:“那你等会儿睡哪儿?” 我本意是想让他睡床,我呢就还是随便在地板上将就,反正在黑风岭时一直都是如此,可没有多余的褥子倒是个问题,正捏着下巴思考要不还是去找影鹰说明情况,谢澄却大声且结巴地开了口: “不用,不用管我!”他颊生红晕,目光闪躲了两下,“我睡房顶就行!” 我:“……” 我伸手接了片雪花:“下雪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 谢澄赶紧推着我往大门走,我边笑边回头:“真没关系吗,要是让慧姑娘知道了,她不会埋怨我虐待她师兄吗?” “这和她又没关系,她又管不了我……” 谢澄忍不住低声反驳,我站住脚,回过身笑道:“行了,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跟我去床上,就这么定了。” 被绪陵直接揭露身份倒也好,承认当年的事,拆穿慧心的部分计谋,或多或少会增添谢澄对她的警惕,不至于立刻被拉去对方阵营,同时也理所当然能桎梏到太子后续的动作。 当然,也并非全都是好处。 谢澄双眼圆睁,闪闪发亮,躺在我枕边,满脸期待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我,全身都散发着一种“理我理我理理我”的谜之气氛。 我沉默片刻,便把背转过去,避开那灼人的视线,他却得寸进尺,小心扯了扯我的衣角,道:“你想睡了吗,你困了吗,闻人?你在听我说话吗?闻人?” “……有事吗?” 他迟疑许久,方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手臂枕在颈下,我闭着眼睛:“因为我嫌麻烦。” 他似乎哽了一下,然后很小声的抱怨道:“你在骗人。” 谢澄不肯放弃,凑得更近,鼻尖几乎快抵在我后颈的皮肤上,他嘀咕着:“这次就算了,以后不准骗我了,再这么来一次我都要受不了了……” 我笑了:“谁让你这么好骗,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走了,难道这能怪我吗?” “又不是随便。” “难道不是慧心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那是因为我以为她是你,不然我才不会……算了。”谢澄气闷,他猛一下搂紧我的腰,脸埋在我背上,明明有着排山倒海的压倒性气势,却用一种小动物般委屈的腔调说,“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我以后只相信你。”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本来,就是会重蹈覆辙的动物。 你我都心知肚明。 不过好听话而已说说倒也无妨,黑暗中,窗外传来积雪从树枝掉落的轻微声响,我淡淡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嗯,我也相信你,睡了。” 这一晚做了很多奇怪的梦,先是梦见谢澄成了慧心的入幕之宾,搂着对方的腰一脚把我踹翻在地后扬长而去,又梦见太子登基,坐在龙椅上俯视万民,而那个从来都傲慢到不行的谢澄就跪在他脚边,头深深低了下去。 正因为是梦,所以刚刚还被狠狠奚落了一番的我,现在却出现在谢澄身后,心怀莫名的恐惧,半晌,我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拉谢澄身上罩着的那件黑袍。 一拉,就被我拉掉了。 “为什么……” 空心之人捂着自己的胸膛,僵硬地回头,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我,他一字一句怨气十足:“我的心为什么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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