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解开你师弟的心结,原本就是我的分内职责。” 也就是在我表完态的同时,身后的门开了,我脖子后仰倒着,维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与红着兔子眼的秦君对视,片刻后,又望向了倚在榻前形容苍白的袁无功,看样子这二位是终于嗓子冒烟儿歇火了,真是亏得他们初心不改,十年前十年后都这么爱吵,竟都没下死手找机会把对方给宰了,这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默契。 秦君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哭腔:“你来做什么?” 我撑着身子站起来:“探病。他伤得怎么样?” 说着我掠过秦君,径直入屋,自打我出现后袁无功便一改对着秦君时那犀利刻薄的一面,他只专注地望着我,眼一眨也不眨,精雕细琢的眉眼脆弱到有些不堪凌辱,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势挨着他坐下了。 我说道:“怎么不说话,我伤到你喉咙了?” 他摇头,视线颤了颤便垂下,乖巧得不行,我撩开他衣襟大概确认了一遍里面的伤况,秦君却匆匆赶过来打开我的手,嚷嚷起来:“不就是你把他打成这样吗?我好不容易费劲把人救回来,你可别再乱来,叫我白费心血!” 我扫了眼秦君,见他面上焦虑的表情不似作伪,我就大方地决定放下他往我二夫人额头上挥花瓶的往事,不跟他计较了,可秦君不领我的情,他应是担心我要接着辣手摧花对重伤在床的袁无功饱以老拳,对着我一通好拉拉扯扯,末了是袁无功看不下去了,他吝啬地吐出几个字:“你出去吧。” 我和秦君同时:“谁?谁出去?” 袁无功:“……” 袁无功皮笑肉不笑:“一下午都在这里碍眼,差不多得了,收收你的慈悲吧。” 我是眼睁睁看着秦君给气得扭身就走,他那脚步之重连庭院中的积雪都在震,我就不懂袁无功为何非要说戳人心窝子的话,是打算气死秦君好成全他和易安这对死夫夫吗? 秦君也是,明里暗里关心着袁无功,偏偏嘴上半点不饶人,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堵吗? 我还没开口问,袁无功已迅速收了气势,他微微别开脸,不再言语了。 “生我的气,觉得我不该打你,记仇了?” 我想在他脸上拧一下,可他一张脸被我揍得不成样子,退而求次,我点了点他冰凉的鼻尖。 “真生气了?” “我不会生相公的气。” 他抿着唇,像是固执,又像是不安,肩膀也异常紧绷着,我忍不住担心他是真被我打出阴影来了。 但他说:“……是你生气了。你生我的气了。” 我愣了好久,恍然道:“是,我是生气,你惹我生气的时候还少了吗?” 他始终不肯看我,屏着呼吸,攥着被角的手指也在不易察觉地收紧。我打量着他,品出点滋味了。 “你走吧。”他淡淡道,“我当不好你的妻子,从头到尾这就是场闹剧……走吧,我不缠着你了,你这么讨厌我,就快点从我身边离开吧。” 我没动,他也没动,但他气息渐渐急促,眼圈在须臾间泛起红,我都能听见他牙关咬紧时咯吱作响的动静了。 可能是我安静的时间太久了,他猛的抬起头,胸膛起伏,浓黑的眼眸里尽是扭曲成漩涡的怨恨,吓得我险些以为他要破罐子破摔咬下我一块肉,袁无功却依然什么也没做,他就那么恶狠狠地瞪着手足无措的我,磅礴怒气卷着江潮扑到我脚边,一串泪珠儿突兀地落下来。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不缠着你了,我放你走……我不拖累你我不跟你玩了!”他哽咽道,“你竟然这么讨厌我,你打我,打得那么凶,一点情面也不留……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就因为我不如谢澄他们大方,就因为我卑鄙无耻龌龊至极,你就讨厌我是吗?行,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结合他之前的表现,这番说辞我是不太信的,不过我还是很给面子起身往门外走了几步,我估计最多三步袁无功就要喊停,可我都一脚跨出门槛了,也不见他拦我。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他满脸空洞麻木,泪水已经在下颔处牵连成线,把被子都打湿了。 “算算账,你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我就动真格揍了你这一回,你难道不该被打吗?” 他不理我,就面无表情地哭,我有心想过去把他抱着哄,又觉得不能老在阴沟里翻船,回回都是他一难过我就立马让步,这家庭生活真没法和谐了。 我硬起心肠,立在两丈开外冷眼旁观。 还在哭。 还在哭。 哭个没完。 ……都要脱水了! “别管我,不要你管……反正你讨厌我,不用再假惺惺地靠过来了……你打我,还当着姬宣和谢澄,他俩就看着我挨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也,也——” 讨厌你三个字他好像实在说不出口,崩溃之余居然打了个非常幼稚的哭嗝,我一手搂他一手给他喂水,恨不得原地生出三头六臂好全方位应付这位磨人的祖宗,而听到这声哭嗝,我默了。 药王谷大魔王,传闻中的鬼见愁,打哭嗝。 尽管我憋住了没笑出声,袁无功还是开始捶我,别说他气狠了的这几下还有点痛,我又不敢躲,只好道:“还闹!我又没笑话你,胡乱发什么脾气!” 搁过去他是不会吃我这一套疾言厉色的,可这回我一提声他就僵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过了很久才特别可怜地把手放下来,我让他喝水他就老实地喝了。 “不要把我当敌人。”给他擦眼泪的时候,他说,“我害怕。” 我看着他,他肩膀抽了抽,又把眼垂下了。
第368章 二夫人就是有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本事,他这一哭,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是罪不容诛的家暴犯,可着我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欺负呢。 当然我确实是家暴了,这个,那个……嗯…… “先前给冰儿下绊子的人不是你吗?背着我离间他跟姬渊,他差点就被你搞死了!我跟你说句实话,就算冰儿不计较,这事儿你必须付出代价——别哭!听我说!被我打总好过东窗事发,你被姬湘收拾吧?她那手段有多狠你门儿清……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怕,我也肯定不会看着你被人清算,就因为我不会干看着,我才要及时给出反应——行,不提姬宣,就说咱俩,你说你当时讲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要我自废双腿,青宵在一边都被你吓着了,你、你真的是半点良心也没有!也就是你我忍了,换个人来这么对我,你看我会不会报复回去。” 我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可他那倔强性子哪里肯听,瞧着苗头不对就要急着辩驳,我不想再喝袁无功灌给我的迷魂汤,啪的一声就把他嘴捂了。我闭了闭眼,耐心道:“我再跟你说句实话,阿药,我以后不会再和你动手了,你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我也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这话明明是他爱听的,但袁无功却停下了挣扎,他下半张脸压在我掌心,唯一双含着泪的凤目连那个小小的瞳心一并定住了,我笑了笑,把手松开,他立刻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你相公,我本来就不该打你。” 话音未落手臂就被他紧紧抓住了,我任由他靠过来,袁无功喉结正不住滚动,一口接着一口用力咽下唾沫,他声如蚊蚋:“你不管我了吗?” 我不回答,他眼底泪意更重,那都不是几根血丝作数,大片缠绵的红晕染开,古怪又诡丽,袁无功忽抬高了语调,欲盖弥彰般道:“你骗我,你不是半路而废的人,你还指望着在我这里完成任务,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对,我不会放弃,但我也不会再像今天这样揍你了。” “……” “不好吗?” 他埋下头,发丝顺着耳廓向两边滑落,后颈那块嶙峋的骨头在他满月般舒展的肩背上生根,无端添了羸弱之感。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他轻声说,“连你都受不了我,若是连你都厌倦与我相处……我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不是闹着要寻死吗,活人的烦恼与你有何关系?” “对,我想死……死了会更好……死了,就不用这么,这么……” 我准备走了,袖袍却被他拽着,他说着颓丧无望的话,那两根和我较劲的手指都因过于用力而呈现出青白的颜色了,总不能让我割了这块布料,那成断袖了。 “放心,我不会不管你,咱俩就这么耗着,走到哪天算哪天……” “但你会一天比一天讨厌我,一天比一天,不想见到我。” 我顿了顿,听见他在呵着气笑,便说:“或许吧。” 晚上吃饭,袁无功没到场,谢澄对此特意多问了嘴,话里话外隐隐有些担心,强行把袁无功绑到这儿来的就是谢澄,现在人挨了揍,还是谢澄绷不住要多关怀几句。小秋毕竟是咱们几个中心眼儿最好最实在的那个,反过来一想,能把记吃不记打的小秋都得罪到快翻脸,阿药真没干几件人事。 我随口回答:“让人给他把饭送过去了,他目前还下不了床。” 绪陵一听登时乐了:“我没想到你是真舍得动手,不向来把你这几位夫人当眼珠当心肝当命根吗,我还怕你退让起来不知分寸,结果整顿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 绪陵如今是飘了,姬宣在场的情况下他也没个正经,幸好姬宣从不在意礼节,被说成眼珠心肝命根,他眼皮都没抬,坐在饭桌边自顾自看手下刚送来的密信。 至于谢澄,几年光景下来,他早就不是当初黑风岭那个一戳就脸红的毛头小子了,他就当没听见绪陵的调侃,那沉思的侧脸一看就知道他还在纠结,果然他很快就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闻人……” “嗯。” “毒医有些地方是做得很过分,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像个样子,我迟早也跟他有一架,但是……” “但是?” 谢澄似是鼓起勇气,才对上我的目光,他郑重地道:“你不适合做这种事,下回你想出气,你告诉我,我去揍他,何况你的腿本来就还伤着……” “哈哈哈哈哈哈!” 我陡然爆出的大笑不止令谢澄一呆,姬宣也不动声色地侧目,我拿不住筷子,在绪陵的啧啧声中好好笑了一阵,才狠狠呼噜了一把谢澄的头发,犹觉不足,又伸长手臂朝姬宣招了招。 姬宣默默瞅着我催促的手势,他叹口气,到底还是倾过身让我也揉了揉他的脸。 “绪将军。”边由着我造作,他边平静地道,“你该出门了。” 绪陵:“害,别啊,我这看戏看得正精彩……” “你要接的人已在路上,听说这一带山路多的是匪徒,为了对方的安危——” 绪陵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属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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