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我的质疑,他静了很久,便发出不明意义的,轻轻的叹息,易安道:“总之,你先跟上刚才这个人,他究竟是谁,究竟是不是尔雅,总得确认了才有结果。” 不用易安说我也会这样做,我以为那男人要呆在戏台下把戏看完才会走人,但他竟很快也匆匆离开人群,快步走进街巷。他显然对这个镇子很熟悉,七拐八弯脚下不带迟疑,我如今瘸了条腿,几乎是在他朝着无人小巷走去的同一时间,我就料到这趟尾随估计得失败,正常情况下,我这会儿该回客栈找姬宣商量,毕竟摄政王能动用的力量可比我多,只要他一念起,我不信把镇子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到人。 但万一呢? 万一此人昙花一现便消失在人海,那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岂不就要白白错过? 就在我做这些思量之时,我已迷失在小巷深处,前方自然也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没关系。”易安轻声安慰我,“可能真是我认错了,是我太想见尔雅,才会把其他人认成他,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了……” 我杵着拐杖,一手撑着长满青苔的围墙,脚伤隐隐作痛,远离了戏台的喧哗,小巷中只听得见我自己的喘息。 易安又温和地说:“今夜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回客栈吧,你的脚在流血,需要重新包扎,你——” 他的话没说完,我五指成拳,重重在围墙上一捶! 我高声道:“尔雅!” “尔雅!” “易安的师弟!羽仪的师兄!” “我有话跟你说,请你出来同我见一面!” 夜风刮过,带来远处路人的欢声笑语,虽说易安陪伴着我,可说到底他仅仅是一抹不甘散去的思念,这黑暗的巷道,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人在对着寂静咆哮。 与鬼魂为伴,我也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吗,我追逐的尔雅,不也正是另一道亡灵吗? 脚腕疼得越发厉害,才与姬宣分开一小会儿我就把自己搞成这般狼狈的模样,之后见了他,指定要挨骂了。 我埋着脑袋,仍是扶着墙,我转过身打算回客栈,而这时,在我身后极近的距离内,有人贴着我的背,低低问道:“你是谁?” “……” 不待我做出任何反应,我的脖颈边悄无声息搁了一把小刀,那人平静地道:“别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很好,我喜欢识时务的人,你要再像方才那样大声嚷嚷,我就不得不让你安静下来了。” “那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闻人钟。” “没听过的名字,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派我来,我想来就来了。” 耳后响起细微的笑声,因刻意压着嗓音,反而有了几分勾魂摄魄的味道,我又说:“我来找你,是为了——” “我说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他手中刀尖锋利不留情,已划破了我的一寸肌肤,对待敌人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实乃天经地义,但我还是忍不住在脑内和易安抱怨:“你怎么教育你师弟的,他怎么这么凶?” 易安是个老实人,当下忙和我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师弟,连累你了。” 我欣慰不过片刻,下一刻他又嘀咕道:“可尔雅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不是有意的……” “刀在他手上,他还能是无意的?” 我服了易安的睁眼说瞎话,我就不该相信弟控嘴里能有什么公道话,忍着颈侧的刺痛,我听见男人慢悠悠问出第二个问题:“方才戏台下,你是故意同我撞上吗?” “……不是。” “你说谎我看得出来,想清楚了再回答。” “真不是。”我一边把身体重量放在没受伤的那只脚上,一边无奈地道,“我也刚到这个镇子,哪儿有功夫精心制造同你的偶遇。” 他不置可否,只道:“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你看上去像一个熟人。” “熟人?” “不是我的熟人,我不认识你,但是——别再拿刀威胁我了!我正要跟你解释,你再往我脖子上划拉大家都别活了!” 男人:“……” 许是吃惊太过,他沉默一息后居然真的撤开刀后退半步,我捂着伤口,愤愤不平扭过头,我背后站着的果然就是那戴幕篱的男人。 易安说尔雅是孔雀开屏的性子,但眼前的人却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头低调到尾,只有当他开口,用那种含笑又疏离的口吻说话,我才能从他身上找到袁无功的影子。 我决定直入正题:“你是尔雅吗。” 他不语。 易安快乐点评:“他这是感到为难,正在迅速考虑该怎么忽悠你,放心,他不会直接回答,他肯定会反问你尔雅是谁,是不是认错人了。” “尔雅是谁?”男人淡淡道,“你别不是认错人了吧。” 易安登时大笑,我:“……应该没认错人。” 他道:“退一万步,即便我真是你认识的人,你找上门有何目的。” 你死了的师兄让我来找你。 你没死但离死不远的师弟需要你拯救。 这些话都不那么合适,他听了绝对掉头走人,我这腿可再没办法追上他了。 于是我另辟蹊径,狠狠心道:“成亲需要高堂,你师弟让我来找你,让我带你回去……吃喜酒。” 易安:“……” 男人:“……” 窒息的死寂中,我一不做二不休:“我是你的弟婿啊尔雅师兄!” 一般人遇到自称弟婿的变态跟踪狂是什么反应我不清楚,但无非是尖叫后退大逃跑,可尔雅是那个二夫人的师兄,他能是一般人吗?他的心理素质能有那么脆弱吗? “哪个师弟。” “什么?” “难道是青宵……不,他还是个孩子,但十四五岁也到了该通人事的年龄……可是,但是……难道是羽仪吗,这有可能吗,他分明就是棵一辈子开不了花的老铁树啊……” 他以极快的速度喃喃了一通,忽猝不及防一把抓住我双肩,凑近来逼问我:“你是要和我哪个师弟成亲?!” 我:“……开不了花那个。” 男人:“……” 男人:“……” 尔雅兴高采烈道:“好小子,以前还跟我说他宁愿喜欢石头也不找活人当伴侣,可算让我找到把柄了吧!哈哈!” 说着手上也不耽误,他拼命摇我:“弟婿来自何方,家里几口人,几亩田,你是怎么和羽仪认识的?” “意、意外……我救过他……” “原来如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好肮脏的手段,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不是,你听我说,我跟他其实——” 他不听我说。 他很是上头。 他更加拼命地摇我肩膀,就差把我脑髓晃匀了拿去烧烤:“你为什么要和我师弟成亲,你看上他什么地方?” “他、他好看……” “还有呢?” 天旋地转间我晕得直犯恶心,尔雅还在一迭声逼问我要我再说两个袁无功的优点,但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我恍惚地道:“他除了好看外……还有别的优点吗?” 尔雅:“……” 他松开我,把我摆正放好。 尔雅凝重地道:“还真是羽仪的媳妇,这可如何是好。” 我没别的话想说。 满心就一句,羽仪有你这样爱拆台的师兄,真是他的福气。 作者有话说: 写到三百章了我不活了
第355章 大敌当前,我无暇分心考虑太多,一双眼睛只能牢牢把眼前的人盯着,生怕好不容易撞到树根底下的兔子跑路了。 想到袁无功也是个滑不溜秋的,他的师兄尔雅在撒手没一道上肯定登峰造极,为防止他不打声招呼就溜号,我顾不得初次见面的礼节,干脆双手把他衣角拽住了。 果然,他张口就要说托词:“天色已晚,不若——” “再晚也无妨,我与师兄一见如故,今日必将把酒言欢。” “……” 男人似笑也似叹息,他道:“你都找到这里了,我不拿出点长辈的架子来接待也忒不像话,天色已晚,去我那儿坐着说话吧。” 人在江湖,夜黑风高,尔雅这话很难不理解为要找个机会把我套麻袋转手卖了,但我还是大义凛然地跟他走了,一路无言,他脚步不紧不慢,刚好让我这个假瘸子跟得上,而当他背对着我,片刻前那阵欢腾热闹就如同是在做梦,梦醒了,人世间就只留下繁华燃尽后的飞灰。 我在狭窄的小巷中暗自琢磨,既然尔雅还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袁无功的其他师兄也都没死,他们是因为某个尚且未知的理由,不得不在异乡隐姓埋名多年,况且方才观尔雅的态度,他对袁无功这个师弟也不是没有感情——如果把难题解决,把话说开,他们师兄弟岂不是可以团聚了?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尔雅停下步伐,此刻我们已经走到了小镇最偏远的地界,他打开一扇陈旧的木门,回头招呼我:“没什么能招待的,你先进来吧。” 进屋,他先去点起了油灯,我快速地打量了一通这屋里的摆设布置,不由更沉默,见他忙着去烧水,像是准备要煮上一盏茶,我忙道:“别,用不着,师兄你也快坐。” “不碍事不碍事,许久没有接待来客了,我新鲜得很呢。” 尔雅说着,又去叮叮当当翻箱倒柜,最后捧出一碟点心要我吃,我做好了要被他冷言冷语打发的心理准备,当即有些不知所措,等茶也送到我手边,他才终于坐下,笑眯眯地道:“吃吧,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师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招待你。” 他这话哽得我一顿,但对面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先端起杯子喝口茶压惊,茶一入口,我又沉默了。 而他对我的不自在似浑然不觉,嘴里兴致勃勃地问我道:“怎么想到要来这种偏僻的小镇,真是为了来找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也不是我找到的,就是、意外……”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屋子不大,我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游移半晌,还是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师兄,你不摘下幕篱吗?” “你看着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但是这大晚上,房间里又黑,你戴着幕篱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呀。”他笑道,“我习惯戴着它,晚上也一样。” 又问我:“你怎么不吃东西?” 闻言,我忙往嘴里塞了点心,食不知味地咽下去,这模样大概看着不太聪明,尔雅噗嗤笑出声,他撑着脸调侃我:“羽仪对你好吗?” “嗯?” “他应该对你很好,否则,你不会这么没戒心,陌生人给你的食物也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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